——雖然對方說話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雖然話不多,但字字如千鈞重錘狠狠的擊在我的心口上。我頓時感覺天旋地轉(zhuǎn)——我知道,我在廣州生存下去的最后希望已經(jīng)在這短短的十幾個字中破滅……霎時,感覺一陣熱血向上涌,我真想大聲地問一下蒼天:難道我連到飯店端盤子的資格也沒有嗎?。。。。。。!
機械地挪了幾步,走到人行道上,感覺自己的肢體已經(jīng)麻木,自己就象一個溺水者,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的水草,可瞬間一個巨浪打來,救命的水草即刻折斷,自己拼命的掙扎著、掙扎著,卻再也抓不到任何可以憑藉的東西爬上岸,只能隨著狂風(fēng)巨浪在絕望中消亡……感覺自己又像是一個斷了線的風(fēng)箏,頓時失去了方向,漫無目的的在天空中翻轉(zhuǎn)、墮落……
看著幾米遠的馬路上滾滾而來飛速旋轉(zhuǎn)的車輪,突然覺得自己若是一個沖刺臥倒在馬路上,讓車輪從自己身上軋過,大概自己也不會有什么痛苦吧……
過了好一會兒,感覺好一些了,此時的面試早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當時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去換成隱形眼鏡,再來一次——可一想到自己僅剩的那100來塊錢,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當時想,這家酒店不要戴眼鏡的,說不定其它的酒店可以呢。懷著一點兒僥幸,便一邊向回去的方向走,一邊注意兩邊有沒有酒店招聘服務(wù)員之類的信息。
發(fā)現(xiàn)不少酒店飯莊的確是需要人的,可大部分都是要女性,而且需求量最大的是咨客——站在酒店門口迎賓的,一般都是比較“靚”(粵語“漂亮”)的。(后來聽說,只所以咨客這么緊缺,是因為很多女孩做不了多久就被有錢人“包養(yǎng)”了,所以這個職位經(jīng)常有空缺)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不久天就慢慢的暗了下來。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天河公園一帶。這時發(fā)現(xiàn)有些墻上貼了一些紅紙,上面都是一些招聘司機、打字員、抄寫員之類的,月薪都有1500,好象又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又抄下幾個電話號碼,打算去試試運氣。
正在自己在墻上搜尋的時候,有個保安走到我旁邊,說:“那都是騙人的,千萬別信。你想,這么簡單的工作怎么會有這么高的工資?再說為什么把廣告貼在這些少人來的地方?”一想,覺得有道理啊,世界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更何況是廣州?于是對那位好心的保安千恩萬謝。
再次回到自己的住處,此時外面已是燈火通明。此時此刻,我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呆下去的信心——若是再拖下去,連回去的路費都不夠了。于是又給L打了一個電話,說了一下今天的情況和自己的打算,L說也好,先回學(xué)校拿到畢業(yè)證再說吧。
第二天一早,趕到火車站,排隊,比較順利的買到了返程的車票,發(fā)車時間是第二天下午5:00,花了118塊錢,由于是始發(fā)車,有座位。然后又趕往南方人才市場。雖然自己已經(jīng)下了回去的決心,但還是決定去看一下,一是看看在這最后一天的時間里會不會有奇跡發(fā)生,即使沒有,也應(yīng)該去認一下路,以便為下一次再來做一下準備。
在體育中心下了車,問了一下路,得知購書中心斜對面那棟灰白色的十幾層高的樓就是了。
一路往回走,先過了馬路,幾分鐘就到了。來到西邊的入口處,仰面望去,感覺這棟灰白的建筑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雄偉,門口處不少人進進出出。此時感覺心里已經(jīng)平靜多了,也沒多想,買了張票,就進去了。在里面走了走,在幾家攤位上投了簡歷,但對方只是禮貌性的收下,感覺希望不大。后來看到有一家生產(chǎn)鍋爐設(shè)備的福建企業(yè)在招聘,遞上簡歷之后,對方好象還有點兒誠意,先是問若是到他們公司要先進行一些專業(yè)方面的培訓(xùn),然后再根據(jù)培訓(xùn)的內(nèi)容進行考試,考試合格才能正式錄用,問自己有沒有信心,隨即答道“有信心”;然后又說若是被錄用之后,需要經(jīng)常性的到全國各地出差,也有可能調(diào)到福建總公司工作,問自己能不能接受,立刻說“可以接受,只要能學(xué)到東西,其它都不重要”;對方又確認了一下簡歷上的BP機號碼是否能隨時找到我,然后說若是可以的話,會盡快通知我的。
接近中午了,覺得自己應(yīng)該回去了。下了樓,決定還是走回去吧,也沒有幾個站的路程,又可以省一塊錢。走到馬路對面,在天河立交處右轉(zhuǎn),轉(zhuǎn)過身來遙望越來越模糊的南方人才市場,想這里曾經(jīng)是無數(shù)年輕人實現(xiàn)夢想的地方,曾經(jīng)見證了無數(shù)成功者由一個輝煌走向另一個輝煌,可今天,南方人才市場見證的卻是我此次廣州之行最后的蒼惶與凄涼……
回去以后,開始整理東西,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帶來的另外一套西服一直掛在墻的拐角處不見了。檢查了一下房門(木的)及門上的鎖是好的,再說自己另外買了一把鎖出門總是兩道鎖把門,從未疏忽;再檢查了一下房間上那一尺見方的惟一的窗戶,一直關(guān)得好好的。越想越蹊蹺,越想越有點兒害怕,難道鬧鬼了不成?又覺得好笑,哪來的鬼?肯定是被人偷走了,又想應(yīng)該不是房東干的,一是房東那胖胖的身材與我極不相符,二是想來房東也不會稀罕我那套不到200塊錢的西服——直到今天我也沒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丟的。
最后,整理自己帶過來一直未穿的另一雙皮鞋,這才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這二十幾天的“培養(yǎng)”,鞋的里面居然長了一層薄薄的綠色的苔蘚(后來對別人戲稱說自己的鞋子放了二十天居然長出了“蘑菇”)。
第二天上午,決定還是再去珠江邊看一下,算是給珠江告別吧。于是又坐上11路車,沿著自己第一天曾經(jīng)走過的路,經(jīng)過全球通大酒店,穿過江灣商業(yè)大廈,來到了珠江邊。
此時的珠江好象比以前更加渾濁,不時飄來片片油污和斷斷續(xù)續(xù)的垃圾。想數(shù)千年以來,靜靜的珠江見證了多少成敗興衰,閱盡了多少人世滄桑……即有2200年前任囂建“番禺”城的艱辛,又有漢唐以來“海上絲綢之路”的興盛,更有200年前十三行大火中熔化白銀綿延千米的傳奇,更有160年前虎門炮臺前林則徐關(guān)天培的悲壯與三元里人民的英勇抗爭……20年前,一代偉人在祖國的南海邊妙手譜華章,珠江見證了這片土地的地覆天翻與萬千有志青年的人生悲喜……今天,珠江又見證了一個青年人懷著夢想來到這里在二十幾天里所演繹的凄苦悲愴……
忽然又想起了五丈元的諸葛孔明,想起了那首詩:……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
雖然此時陽光燦爛,卻化不開我心底濃重的烏云;江面的風(fēng)拂面而來,應(yīng)該比二十幾天前江灣酒店保衛(wèi)室里感到更加溫潤,可我感到的卻是一陣陣徹骨的寒意沁入心肺,直達骨髓。
這時,任賢齊的那首《傷心太平洋》時斷時續(xù)的傳過來:……往前一步是黃昏,退后一步是人生……
是啊,也許我真的應(yīng)該退后一步,我要走了……也許有一天我會再次回到這里……
誰知這競是整整一年之后的事了。
重新回到自己的住處,提起自己簡單的行李,告別了房東(當然按剛來時講下的規(guī)矩押金是不退的),趕往火車站。
到火車站,才知道,由于候車室容量有限(2005年下半年進行了改造擴建),在發(fā)車前兩個小時才能進入候車室。在外面的廣場上買了份《廣州日報》席地而坐,半小時后進入候車室。也許是因為候車室里人太多了,感覺又悶又熱,又沒地方坐,一會兒汗珠便開始順著臉頰往下淌。
好不容易開始檢票了,心想,自己給二筆的高總寫的那封信和到昨天到南方人才市場應(yīng)聘的努力看來是又白費了。
等上了車,找到自己的座位,看了看車廂里的人好象比來的時候要少一些。
過了十來分鐘,列車開動了,心想,這次廣州之行看來是徹底的結(jié)束了。
列車向著北方急馳而去,帶著滿身的疲憊和無奈,不久就坐在座位上睡著了。
過韶關(guān)、郴州……廣州越來越遠,家鄉(xiāng)越來越近……心想就這樣平平安安的回到學(xué)校也已經(jīng)不錯了……
……30個小時已經(jīng)過去,還有15分鐘就到站了。雖然此刻已經(jīng)是午夜了,但心中莫名的一絲興奮還是驅(qū)走了一直籠罩在心頭的悉悵。心想終于回來了,雖然大家都說廣州“兇險無比”,自己還是順利的回來了,而且還沒有遇到什么大的麻煩,一邊暗自慶幸,一邊起身正想起身拿下行李架上的行李。誰想到就在這最后關(guān)頭,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咚、咚、咚……”一陣沉重的擊打車廂地板的聲音傳過來。轉(zhuǎn)身一看,從面對自己的車廂那一邊走進來三個人,走在前面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披散著頭發(fā),然后用一根一指寬的帶子在額頭上纏了一圈,身上穿一件灰色中山裝,沒扣扣子,再往下一看,右邊一只褲管是空的,右手拄著一副拐杖——從那拐杖黝黑的光澤和敲擊地板的聲音判斷,顯然是鐵拐——如果再背個葫蘆,簡直就是《八仙過!分“鐵拐李”的再現(xiàn)。他后面跟著一男一女,女人穿著一身暗紅色衣服,一只包袱斜挎在肩上,男人手里拿著一把二胡。
還沒等自己回過神來,那三人走進車廂幾步停下,前面的“鐵拐李”開始說:“各位父老兄弟,打擾大家休息了。俺們?nèi)藖碜詵|北那疙瘩,現(xiàn)因身體殘疾,生活所迫,流落他鄉(xiāng),現(xiàn)在呢,給大家獻上一首好聽的歌,希望各位老少爺們兒捧個場,賞口飯吃!”接著后邊那男人開始倚在車廂上拉起了二胡,穿紅衣服的女人開始唱起了陳星的《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您,親愛的媽媽; 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沒有一個家; 冬天的風(fēng)啊,夾著雪花,把我的淚吹下……
此時“鐵拐李”從第一個乘客開始伸手要錢。從小到大,我還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腦子里立刻蹦出兩個字:搶劫!……趕緊又坐下,壓低了聲音問坐在旁邊的一位一路上聊過天的男乘客:“怎么辦?他們會不會帶著刀?”男乘客答道:“別怕,有零錢給幾塊就行了。”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
此時,凡是“鐵拐李”所到之處,人們紛紛從身上掏出或多或少的錢放進他拿的一個鐵盆里,少則兩塊、五塊、多則十塊、二十塊、甚至五十塊.
趕緊在身上找了一下,此時的我只剩下十幾塊錢了,幸好有一個兩塊的,趕緊捏在手里。我在車廂的中后部,一會兒,“鐵拐李”和他那閃著寒光的黝黑的拐杖便移到我身旁,趕快小心翼翼的隨著別人一起把那兩塊錢放進他的鐵盆里……腦子里同時在想:萬一他嫌我錢少,拿我“開刀”怎么辦,我要不要反抗,要不要做一個“勇猛斗歹徒”的“英雄”……
“鐵拐李”似乎并沒有特別注意我,等走到車廂的另一端,他后面那一男一女也跟著他一起去了另一節(jié)車廂。這時,自己才長吁一口氣,用手一摸才知道額頭上已經(jīng)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事后曾想:這是“搶劫”嗎?對方并沒有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這是“施舍”嗎?可自己明顯感到的是一種脅迫。
事后曾想,這些人何以如此大膽?列車上的乘警和工作人員與這些人是什么關(guān)系?是一點兒也不知道,還是早有預(yù)謀?……(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