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露露。誠然,她的那次拜訪,只是一次平平常常的拜訪,不會有那么多戲劇色彩,但是她讓我認識到了一個從事非道德職業(yè)的女性,對于事物的理解和我們普通人一樣。在走廊里,在水房里,她的的確確是經(jīng)常對我抱以善意的笑。我知道,那決不是為了錢,她分得清善良與丑惡。露露除了要承擔與其他人一樣沉重的生活壓力之外,她還要多承擔一份道義蔑視的壓力。但是我從沒看到過她灰心喪氣或者尖酸刻薄的神情,她永遠朝氣蓬勃。我不知道她具體的謀生情況,她不是大學生,進不了天上人間那種地方,在金錢堆積起來的龐大世界里,我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生存空間。我只覺得,她比我要堅強得多。
兩個唐山的小伙子是我的鄰居,我們每天都要打照面的。我后來發(fā)現(xiàn),他們真的是每天
從市場提回一袋土豆,在小屋子里過著不為人知的艱苦生活。家徒四壁,什么都沒有,我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什么東西是屬于他們的……豪華,歡樂,成功或漂亮女孩子……。他們是鼴鼠,在漆黑的地下翻找著一切可以吃的東西。
那時候,我覺得我們這些人,都是生活于地底下的老鼠。我們已經(jīng)不可能顧及到尊嚴了。
嚴寒的尾巴是這樣漫長,春天遲遲不到。清夜里,我獨自走在松榆里寒風凜冽的小街上,望見所有樓房里的燈窗都溫暖得誘人。世界很大,可是,哪一個明亮的窗戶屬于我?讀者們可能有過度日如年的感覺,但決不可能有過一小時一小時捱時光的感覺。漫長的寒夜,它太廣大了,無處不在,覆蓋了我們的半球,我的曙光真能夠像預期的那樣到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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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終于漸漸走遠,小區(qū)內(nèi)的草坪與柳梢,都有了些可以遙看的綠意。正午時太陽不錯,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梢哉f北京的春天已經(jīng)來啦。只是,地下室的溫度并沒有因此而升高。外邊是春天,里面還是冬天。
我不是個沒吃過苦的人,在座的讀者,恐怕不會有誰用手抓過農(nóng)家肥,不會有人一天干過十六小時重體力勞動,不會有人住過冬季深山里的小窩棚,更不會有人在小煤油燈下無望地苦讀過。這些,我都經(jīng)歷過。甚至我自己就做過八年社會最底層的人。這次住進地下室,并不是我生平頭一次吃苦。但苦難感卻好象超出了我的承受底線。因為早在三十年前,我就永遠脫離了底層。雖然我有時也想起那時的事和那時的人們,但我決沒有想到過,在世紀之初還會有如此艱難的境遇,有這樣一群無望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