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是地方文化的一部分，對每一個人來說，有著刻骨銘心的愛與鄉(xiāng)愁。對于閩南人來說，閩南方言有著絕妙之處，部分詞素所表達的內(nèi)涵與外延是難以用其他語言替代的，有時想要在書面上找另一個詞來替代，往往不能盡如人意。

        當我們以縣前鋪作為出發(fā)點，踏上宋元以來至明清時期開辟的“瓷幫古道”時，首先想象的是挑瓷人的擔子。據(jù)傳，挑瓷人的扁擔是特制的，與農(nóng)耕時所用的“翹擔”“鉤擔”不同。它兩端不帶鉤，是直的，距末端二三厘米處刻出兩條淺溝，以借助重力固定筐繩而防止滑出；扁擔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假如山中遇上劫匪或野獸，擔子一放往兩邊一捋即刻抽出作為防身的武器。不管有鉤沒鉤的都是扁擔，可難住筆譯、口譯這些人的，還是一種當?shù)厝私凶?ldquo;堵棰”的工具，請教了許多人，沒有一個詞能準確表達“堵棰”的好處用處妙處，我最后確定了一個自認為最接近原意的詞——杵杖。這杵杖的體量因人而異，它一般與使用的人身高相匹配，杵在道上從腳跟開始，不高于肩膀；頂端削成緩坡凹狀，前低后高，與扁擔粗細的半截面相搭配，當擔子一頭靠住休息時正好頂住肩頭上的扁擔，穩(wěn)穩(wěn)當當；頂端以下二三厘米處削出一個小坎，挑擔行路時通過另一肩分擔了主肩的分量，左右兩肩各有一個支點，杵杖撬起扁擔又形成一個支點，三點形成一個三角，擔子在石頭路上晃晃悠悠卻能穩(wěn)步前行；杵杖往下三分之一處留了一個向下的短鉤，它的配套設(shè)備是掛在扁擔前端靠身體的圈繩，行程中短時歇擔要鉤住圈繩，形成一個三角，擔子不易破陣，撒擔子是會被笑話的，重新起程就要落下了。挑瓷人的杵杖還有一個特殊裝置，在底端包上鐵，一來延長使用壽命，二來可作為瓷幫協(xié)調(diào)呼應(yīng)的信號傳遞。有鐵的底端敲擊青石板，聲音脆響，一聲、兩聲、三聲表達的意思各有規(guī)定，“小歇一會兒!”“有劫匪!”“發(fā)現(xiàn)虎豹出沒!”走在第一個的幫頭敲擊下達命令，傳遞給后面的人，無須贅言即可準確領(lǐng)會，反應(yīng)迅速，行動默契。

        三人成群，兩人搭伙，而瓷幫古道上的行腳者則是拉上一大幫，一來擔心山獸出來傷人，二來擔心山上跳將出匪徒攔劫，挑擔者總是事先約好相熟的人，前天整理好擔子，第二天再約好時間點出發(fā)。瓷幫，按人數(shù)可分為大幫、小幫、散幫，碰上大單交貨的時間，窯場便要組織足夠的挑瓷人集中時間出發(fā)，挑瓷幫有監(jiān)工，方言叫“押瓷擔”，一路上起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組織的作用，安排吃飯、歇宿，還有返程帶貨事宜。

         挑到永春五里街的擔叫“永春擔”，根據(jù)目的地的不同，還有“安溪擔”“仙游擔”“漳州擔”，行內(nèi)人都清楚地知道每一擔的腳程、往返天數(shù)以及挑一擔所得的汗水費。出來挑擔，賣的是力氣，據(jù)老挑工講，每一擔都在120斤以上。路上除了挑擔的，還有空手走路的，能空手走路的人非官即富。雖然這是一條古官道，相當于現(xiàn)在的“國道”，足夠?qū)�，足夠一乘大轎輾轉(zhuǎn)，但是絕少有人坐轎，因為雇人抬轎得花多少銀兩啊，雖是為官一方，俸祿也有限，能空著手走路已經(jīng)是很幸福的事了。

        瓷幫里有男有女，德化女能吃苦耐勞，大漢挑的擔子，女人柔弱的肩膀也挑起來了。當然，我想這該是上世紀才開始有的吧，至少也是廢除“裹腳”、解放女人腳之后才有的事。既是一幫人，路上就熱鬧了，山歌唱起來了!男人取笑女人，女人取笑男人，換一種形式在言語上揩揩油，含蓄一點才不會罵作耍流氓，不管是男還是女，山歌唱輸了只能懊惱一笑自嘲了之，無傷大雅，雅俗共賞……

        伴隨著沉重的腳步和有節(jié)奏的杵杖擊石聲響，方言山歌在勞動中不斷被創(chuàng)造、被翻版、被咀嚼，落地有聲，如同碎過的瓷片在山野間，同荒草、野花一樣經(jīng)歷著春夏秋冬，走過宋元明清。這塊土地上長出來的方言，誰說它不會結(jié)果?誰說它不會撒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