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的古釉花瓶、宜興的老泥壺、臺灣的巖礦茶具……近年的高端陶瓷市場，陸續(xù)出現了一些收藏者從未聽過的“新概念”。南方日報記者調查發(fā)現，一件當代藝人用宋代出土古釉柴燒的梅瓶，動輒開價10萬元，而一把原礦老泥制作的紫砂壺，賣價亦可以是新泥料作品的幾倍，而打上了養(yǎng)生概念的老巖泥茶具，從幾年前就開始風靡內地市場。
　　“其實，采用古釉和老泥等珍稀原材料，無非是想通過傳統(tǒng)的燒成方法和工藝去追求與前人比較接近、原汁原味的陶瓷藝術效果。”古釉陶瓷“發(fā)燒友”衛(wèi)曉峰告訴記者，當前是價值多元化的社會，每位收藏者都可以有自己獨立的審美標準。“藝人的做法只不過是對大眾的一種美學建議，也可能存在個人的主觀性，至于這樣做好不好，則需要收藏者自己去判斷。沒必要過多炒作。”

資源稀缺無力支撐商業(yè)化

在河南省禹州市神垕鎮(zhèn)頌韻樓，衛(wèi)曉峰拎出一麻袋宋代出土的古釉料來給記者看。
　　數年前，他在收集古瓷殘片的過程中發(fā)現了這批珍貴的“老東西”。一家當地人在拆完自家的老房，正在打地基準備重建一棟樓房的過程中，挖出了少量古瓷殘片，于是問衛(wèi)曉峰是否感興趣。衛(wèi)曉峰馬上來到現場察看，在古瓷片的周邊，還埋有一些與普通泥石很不一樣的東西。直覺告訴他，這里古時很可能是一個廢棄的窯廠倉庫。衛(wèi)曉峰二話沒說，便把這些看似黑不溜秋、實際混合著不同顏色的“碎石”帶回家里繼續(xù)研究。后來經過多位專家的確認，這是一批在地下埋葬了七八百年的古釉。
　　記者拿了幾塊放在手里，發(fā)現手感與普通的礦石沒什么兩樣，有所不同的是，它們雖然在地下埋了那么久，身上仍能看到明顯的火燒痕跡。
　　“當代匠人燒制瓷器，仍然習慣先把釉料放進窯爐里邊高溫燒一遍，然后再放起來備用。”衛(wèi)曉峰說，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讓將來的釉燒成色更加穩(wěn)定。

　　近兩年來，衛(wèi)曉峰投入巨資聘請專業(yè)陶瓷藝人進行實驗，把自己的所得用傳統(tǒng)的工藝研磨成釉料，然后依照不同的配方來試燒，“逐步有了一些意外的收獲，先后燒出了天青、月白、鈞紅等與古瓷器完全一樣的釉色”。
　　“古代的師傅不像當代匠人有那么多精密分析儀器和其它高科技手段的輔助，因而在釉料的選擇及配方的研發(fā)方面，全憑個人知識的積累和代代相傳的試錯經驗，很多釉料的發(fā)現和釉方的形成都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在著名古陶瓷收藏家馮瑋瑜看來，在陶瓷工業(yè)發(fā)展早已進入歷史新高度的今天，一些當代藝人仍癡迷于用古釉、老泥來生產陶瓷作品，甚至不惜成本去恢復柴燒等傳統(tǒng)燒成方法，目的無非是想盡一切辦法去還原古瓷器身上特有的那種偶然性、不確定性的朦朧美。對專業(yè)的玩家來說，只有這樣的陶瓷作品才韻味悠長，也更符合中國人的傳統(tǒng)審美旨趣。“從收藏價值上來講，越難得的東西，也往往會被看得越珍貴。”
　　實際上，不管是在北方汝窯、鈞窯、定窯，還是在南方的景德鎮(zhèn)、福建、廣東等一些有老窯傳統(tǒng)的地方，有條件的藝人都在嘗試在材質和燒成工藝上追求與不同瓷種所屬年代原汁原味的東西。而河南的神垕鎮(zhèn)和江西的景德鎮(zhèn)，還形成了國內最大的兩個仿古瓷制造重鎮(zhèn)。

　　不過，馮瑋瑜認為，真正的古釉、老泥是非常稀缺的原料，即使對經驗豐富的仿古師傅來說，也不可能是一種常規(guī)的生產原料�，F在市場上一下子蹦出來這么多，多數只是一種商業(yè)營銷概念和噱頭，收藏者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否則很容易就上當。
　　衛(wèi)曉峰也認為，少量的出土古釉支撐不了“大規(guī)模的商業(yè)化”，聽起來就像拍賣市場上50年“茅臺酒”一樣。

無意中得到這批古釉，也曾經讓衛(wèi)曉峰一度“感到非常煩惱”。
　　尤其是在衛(wèi)曉峰試燒出天青、月白等古釉色后，三天兩頭就有一些仿古師傅通過身邊親友的介紹找上門來，希望能夠高價買一點原料回去研究。“別人愿意高價來買我的東西，我心里其實很明白他們想做什么。仿古本身并沒有錯，也可以理解成是當代藝人努力學習古人燒成方法的一種手段，但是，對于一些不請自來的陌生師傅，我們也很難去判斷他們，到底是想用這些古釉來進行研究和學習，還是生產高仿成器來欺騙買家。”衛(wèi)曉峰坦承，原料和配方是仿古行業(yè)必須首先攻克的兩大難題，對于掌握了古陶瓷燒成工藝的藝人來說，若再得到一些傳統(tǒng)的釉料，對于他們的高仿生意來說無疑是如虎添翼。“我不想助紂為虐。”

原礦成色難改用化工顏色劑配釉
　　事實上，中國陶瓷起源于新石器時代，在發(fā)展鼎盛期，窯口體系非常龐雜。除了汝窯、官窯、哥窯、定窯、鈞窯、景德鎮(zhèn)窯、耀州窯、磁州窯這“八大名窯”外，還有龍泉窯、建州窯、吉州窯、銅官窯、越窯、石灣窯等眾多享譽國際的窯口。到了當代，以仿燒和復制上述古代窯口經典陶瓷工藝的匠人，依然有著一個數量龐大的人群。在北京潘家園、廣州的荔灣和芳村，仿古瓷是最熱銷的品種。
　　古往今來，每一個窯口的興起，都與當地的資源條件和環(huán)境有關。每一個瓷種的產生，都與當地特殊的胎土和釉料特征有著密切的聯系。譬如神垕，其燒制鈞瓷的胎料主要是本地和周邊盛產的西寺土、羅王土地、皮沙石、黑毛土、青堿、北鄉(xiāng)土，而釉料主要包括黃長石、白長石、紅長石、本藥、方解石、螢石、銅礦石等。
　　據衛(wèi)曉峰介紹，早在宋代中國陶瓷生產已經進入鼎盛時期，那時的科技發(fā)展其實還很落后，并沒有像今天這么先進的化學分析儀器。因而，用什么胎土來造型，以什么礦石來磨粉配釉，可以燒成什么樣的顏色，當全屬經驗科學，必須靠匠人們不斷去試錯和總結。“傳統(tǒng)的釉料加工，篩選、砸碎、研磨，整個過程都依靠手工來完成，甚至不允許用鐵質工具。在燒成階段，更是把所有命運交給了火和土�？梢�，要得到一件造型、色澤都很完美的瓷器，是非常困難的，有很多的偶然性。”
　　由于原礦釉料資源逐步枯竭，而用傳統(tǒng)的工藝方法來實現古代經典瓷器的美學效果非常困難，一些匠人在利益驅使下，轉而另辟蹊徑，用所謂“科學的新工藝”來滿足收藏者的高要求。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現代藝人在摸透了古人的配方后，逐步開始使用人工合成的化學原料來配釉，以加快燒成速度、提升成色效果。鈞瓷專家雷勇也透露，到了上世紀90年代，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山東、廣東已經開始經銷商直接供應色料，需要哪種釉色就供應哪種色料。“但是，在提高生產率的同時，這種合成色料，卻已經失去傳統(tǒng)鈞窯瓷器使用礦物質原料所產生的窯變、乳光、玉質之美，退化為固定色釉的低檔彩瓷境地，毫無傳統(tǒng)鈞瓷的美學意涵。”

　　近年來，受市場利益驅動，化工料、顏色劑等人工合成的胎土和配釉原材料大舉入侵陶瓷業(yè)。有的匠人為了降低陶瓷的燒成溫度、提升釉體成色效果和光澤度，不惜使用碳酸鋇等有毒物質來作為陶瓷的成色原料，嚴重損害了行業(yè)的健康發(fā)展。
　　記者近期走訪陶瓷市場，也經常發(fā)現售價低廉、用顏色劑燒成的瓷品。譬如在廣州華林市場、廣州茶博會，幾十元的花釉杯子、一百元的天目油滴盞比比皆是。“商家擺售的低價天目盞，比博物館的還漂亮。仿燒宋代那種曜變、兔毫和油滴紋路的天目，至今仍是業(yè)界公認的難題，現在卻成了滿大街都是的便宜貨。你只要動動腦就知道怎么回事。”收藏家高鵬飛意味深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