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清淡含蓄——故宮博物院汝窯瓷器展
地點：故宮博物院延禧宮古陶瓷研究中心
時間：2015.09.30-2016.08.31
喜歡和熟悉中國瓷器的人大都承認，中國瓷器的巔峰是宋瓷，宋瓷精華在五大名窯：汝、官、哥、定、鈞，位列魁首的毋庸置疑是汝窯瓷。汝窯瓷色如同雨后天空，卻又如劃過夜空的流星，轉(zhuǎn)瞬即逝——其燒造時間不過短暫的二十余年，存世作品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十件，但每件都價值連城、珍逾拱璧。
故宮博物院九秩華誕，“石渠寶笈特展”引爆觀展大潮，在同期舉辦其他展覽中，唯一可與相頡頏的，就是正在展出的“清淡含蓄——故宮博物院汝窯瓷器展”。
汝窯締造者宋徽宗：高級審美成全“人間絕色”
宋朝是中國陶瓷發(fā)展的輝煌時期，宋瓷在中國陶瓷發(fā)展史上，是單色釉的巔峰，其色調(diào)之優(yōu)雅，無與倫比。汝窯瓷器以其獨特的天青釉色聞名于世，被視為青瓷之冠。因為汝窯瓷，宋人在制瓷工藝上達到了一個新的美學境界。
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瓷器，但直到今天，依然有許多無法解釋的秘密：它的創(chuàng)燒時間？它為什么呈現(xiàn)完美無瑕的天青釉色？為什么突然停燒？
汝窯以誕生于宋汝州而得名，但古代歷史文獻記載闕如。
1986年10月下旬，著名陶瓷研究專家、上海博物館副館長汪慶正先生到西安參加古陶瓷研究會年會，與會的河南寶豐縣陶瓷工作者王留現(xiàn)請汪先生鑒定一件他前一年發(fā)現(xiàn)的瓷器。汪先生后來回憶，“當他出示這件器物瞬間，我真有一種失重的感覺，因為這是一件千真萬確的汝窯器。該器是他在河南省寶豐縣清涼寺窯址采集所得，我意識到，舉世聞名的汝窯窯址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汪先生憑借資深陶瓷專家的直覺，當場就確認這件器物就是件汝窯圓洗。年底，上海博物館的專家兩次遠赴河南寶豐清涼寺勘探采集，得到同傳世汝窯器完全相同的46塊碎瓷片。1987年，考古專著《汝窯的發(fā)現(xiàn)》公開出版，正式揭開了汝窯窯址之謎。
1987年，馮先銘、葉喆民等古陶瓷專家在寶豐清涼寺村主持大規(guī)模的考古發(fā)掘，最后證實寶豐清涼寺就是汝窯瓷器的燒造窯址。2000年，又在汝州老城區(qū)張公巷發(fā)現(xiàn)汝窯窯址，經(jīng)河南考古工作者勘探發(fā)掘，除了發(fā)現(xiàn)與傳世器相同的完整器和碎片外，還出土一些新器形，如鏤空香爐、乳釘器及天藍釉刻花鵝頸瓶等。
關(guān)于汝窯的燒造年代，陳萬里依據(jù)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和葉寘《坦齋筆衡》的相關(guān)記載，推測北宋宮廷使用汝窯的時間，大約是在宋哲宗元年至宋徽宗寧五年，前后短短二三十年間。此后，“政和間京師自置窯燒造，名曰官窯”（葉寘《坦齋筆衡》），官窯瓷器登場，汝窯瓷器退場。北宋滅亡后，汝窯徹底停燒。
汝窯瓷器如平地而起，突然出現(xiàn)，成為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峰。如煙花般絢爛綻放，又突然神秘消失。
回首考量汝窯瓷的誕生，實在有賴于兩個條件：一、宋代北方青瓷燒造技術(shù)的成熟；二、宋徽宗獨特的藝術(shù)標志和審美風格。
汝窯初創(chuàng)于北宋早期，最初以燒造白瓷為主，北宋中期受耀州窯影響，開始燒造青瓷，哲宗年間，制瓷技術(shù)已爐火純青。因受宋徽宗青睞和推崇，取代定瓷，成為皇室御用瓷。汝瓷天青釉在徽宗朝達到了青瓷燒造的最高水平，造型古樸簡潔，釉面柔和潤澤，純凈如玉，色調(diào)優(yōu)雅，舉世無與倫比。汝瓷驚世之美，恰恰就體現(xiàn)在造型和釉色兩個方面。比較汝窯天青釉瓷和定窯白瓷，無論器型和是釉色，高下立判。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宋徽宗獨特的審美趣味。汝窯瓷如雨過天晴般淡雅含蓄的釉色正好契合了宋徽宗崇尚道教返璞歸真、偏愛樸素自然的審美觀，這也是為什么汝窯瓷能在名窯輩出的宋代脫穎而出、名列五大名窯魁首的原因。
林語堂曾語帶譏誚批評宋徽宗退位時，留給兒子的是一個殘山剩水的天下江山和幾幅破字畫。中國人對宋徽宗情感很復雜，雖然人人都承認他是不世出的藝術(shù)天才，但又覺得他應該對國家滅亡負有責任。原因很簡單，因為中國人向來以成敗論英雄，即使我們明白歷史充滿了無數(shù)種偶然性和無限多可能性。
汝窯腦殘粉乾隆帝：誤將水仙盆當作貓食盆
乾隆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收藏家，在他六十多年漫長的帝王生涯中，他把民間幾乎所有最好的藝術(shù)品——舉凡商鼎周彝、秦磚漢瓦、晉書宋畫、漢玉魏碑宋版書，都納入了內(nèi)府，成為皇室藏品。他還有個特別的愛好，即喜歡在收藏的歷代名家書畫上寫題跋然后鈐印，以示“到此一游”，有的作品甚至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題跋鈐印，直到天頭地尾都被蓋滿還意猶未盡。乾隆帝一生治各種璽印上千枚，想想要把這些印章都蓋一遍，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乾隆帝嗜古成癖，酷愛宋代五大名窯尤其是汝窯瓷器，他用幾種比較特別的方式表達這種喜愛：極力搜求，詠詩作賦，優(yōu)劣分級，模仿復制，最極端的方式則是在瓷器底部鐫刻御制詩。
作為骨灰級發(fā)燒友，乾隆帝不遺余力地收集散落民間的汝窯瓷。以帝王之尊，上有所好，臣工自然聞風而動，天下私人汝窯瓷收藏盡入深宮，以至于民間收藏家都抱怨汝瓷“世間絕不經(jīng)見，世人罕能識之者”。
乾隆帝愛作詩，天下盡人皆知。為了表達對瓷器的喜愛，乾隆帝一生做了大量的專題詠瓷詩，有專家統(tǒng)計共多達199首，其中詠柴窯4首、宋瓷9首、汝窯7首、官窯70首、哥窯22首、定窯32首、鈞窯9首、龍泉窯5首、宣德瓷器8首、成化瓷器2首、嘉靖瓷器1首、白瓷1首，此外，還有詠陶器15首。
例如，臺北故宮收藏的汝窯粉青奉華款紙槌瓶，造型古樸，釉色瑩潤，乾隆帝愛不釋手，時時把玩。這個紙槌瓶原來是小撇口，后來口沿不小心被打碎了，于是乾隆下令鑲上銅口加以保護。為此，乾隆曾賦詩一首《詠汝窯瓶》：
定州白惡有芒形，特命汝州陶嫩青；
口欲其堅銅以鎖，底完而舊鐵余釘。
合因點筆意為靜，便不簪花鼻亦馨；
當日奉華陪德壽，可曾五國憶留停。
這首詩好不好暫且不論，但談的是定窯和汝窯胎質(zhì)、釉色和支釘?shù)葘I(yè)問題，最后還不忘委婉諷刺宋徽宗因流連藝術(shù)而導致亡國成為階下囚。
收藏既多，把玩已久，自然能分出妍媸優(yōu)劣，于是乾隆帝將內(nèi)府所藏汝窯瓷分出不同等級，一些汝窯瓷上都留有當時鐫刻的“甲”、“乙”、“丙”、“丁”等表示等級的標志。
因為汝窯瓷流傳于世的真品很少，乾隆本人收藏到的汝瓷也不多，所以乾隆就下令仿制、復燒汝瓷，往往由“大內(nèi)出樣，薦御窯廠燒制”，乾隆本人深度參與了瓷器仿制工作——這是雍正和乾隆父子兩代都醉心的事。
情到深處，乾隆帝把愛題詩愛鈐印的習慣也發(fā)揮到了汝窯器上。只是，稍微麻煩點兒——要把御制詩和印章刻到瓷器底部，需要造辦處治玉匠人小心翼翼地雕琢，耗時既久，也有一定風險！不要緊，面對心愛之物乾隆帝不怕麻煩！據(jù)統(tǒng)計，傳世汝窯瓷中，至少20件刻有其御題詩。
據(jù)專家統(tǒng)計，目前北京故宮收藏刻有乾隆御制詩的瓷器20件，御制詩被鐫刻在器物內(nèi)、外底及外壁等各處，如宋官窯粉青釉圓洗、宋官窯葵瓣口碗、宋官窯葵瓣口盤、宋汝窯天青釉三足圓洗、宋哥窯雙耳爐、宋定窯白釉碗等等。這些乾隆御制詩內(nèi)容廣泛，包括乾隆對瓷器器型、紋飾和釉色等方面的研究和品評。
乾隆帝固然愛瓷如命，但術(shù)業(yè)有專攻，畢竟鑒定能力有限，多有走眼的時候。有件汝窯碗，乾隆丙午年曾御題詩：
均窯都出修內(nèi)司，至今盤多碗艱致。
內(nèi)府藏盤數(shù)近百，碗則晨星見一二。
何物不可窮其理，碗大難藏盤小易。
于斯亦當知懼哉，愈大愈難守其器。
此詩鐫刻凹陷處仍可見朱砂痕，是乾隆在瓷器上鐫刻御題詩的常見做法。詩中顯然把汝窯瓷和鈞窯瓷搞混了，還感嘆碗不易保存、盤多碗少，即使時時都能把玩汝窯瓷的乾隆，也未必能掌握正確鑒定汝瓷的方法。
這個錯誤還不是最大的BUG。汝窯青釉素面水仙盆是臺北故宮的鎮(zhèn)館之寶，是傳世汝窯器中唯一一件沒有開片也是釉色最漂亮的，當然也是乾隆的心愛之物。乾隆特地為此水仙盆賦詩一首，又命玉工將詩鐫刻在水仙盆底。不僅如此，乾隆十年（1745）還特地傳旨，下令景德鎮(zhèn)御窯廠仿燒水仙盆。
官窯莫辨宋還唐，火氣都無有葆光。
便是訛傳猧食器，蹴枰卻識豢恩償。
龍腦香薰蜀錦裾，華清無事飼康居。
亂碁解釋三郎急，誰識黃虬正不如。
根據(jù)詩意，乾隆并不認為水仙盆是汝窯，反而認為它們是官窯。更荒誕離譜的笑話是，他居然誤把水仙盆當作貓食盆！其實，按照乾隆十年五月《活計清檔》檔案記載，就出現(xiàn)過兩次貓食盆的記載，乾隆曾下令：“將貓食盆另配一紫檀木座，落矮些，足子下深些，座內(nèi)按抽屜。”估計在他即位前后，宮中就已經(jīng)誤稱水仙盆為貓食盆了。而詩后所署的年款是乾隆廿六年，他用“便是訛傳”四字表示。其實他也認可水仙盆是貓食盆，但他認為宮中人的真正錯誤，是把小狗錯當成小貓，因為“猧”本來是小狗的意思。
汝窯瓷器拍場不敵雞缸杯？
全世界現(xiàn)存汝窯不過百件，“天下博物館無汝者，難稱盡善盡美也”，這是著名畫家李苦禪對北宋汝瓷的評價。
世界上現(xiàn)在到底還有多少汝窯器？
這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的問題，沒有權(quán)威機構(gòu)或?qū)＜夷苷f出一個人人都信服的準確數(shù)字。
北京故宮博物院已故著名古陶瓷專家馮先銘主編的《中國陶瓷》中提及，汝窯瓷器總數(shù)不超過25件；知名陶瓷研究專家汪慶正等主編的《汝窯的發(fā)現(xiàn)》稱，全世界現(xiàn)在約有70件左右汝窯器；廣泛流傳的一個說法是，全世界有記錄可查的汝窯器僅有67件；蘇富比拍賣公司資深瓷器專家仇國仕，給出的數(shù)字是79件。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各有不同，但都在60-80件上下，不超過100件。
由于汝窯為宮廷燒造御用瓷器的時間很短，歷經(jīng)900年的漫長歲月和無數(shù)戰(zhàn)亂天災人禍之后，傳世品極為稀少。目前傳世汝窯瓷器大多收藏于博物館中：臺北故宮21件，北京故宮19件，上海博物館9件，倫敦的大維德基金會7件（公眾認可為7件，基金會自稱14件），美國5件，日本4件……全球有幸收藏汝瓷的博物館屈指可數(shù)，連鼎鼎大名的巴黎盧浮宮和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都無緣收藏。
具體收藏機構(gòu)和數(shù)量如下：
臺北故宮博物院 21件
北京故宮博物院 19件
上海博物館 9件 （盤4件，洗5件）；
英國達維德基金會7（14）件;
北京國家博物館 2件 洗；
天津天津博物館 2件 盤；
吉林吉林博物館 1件 （水仙盆）；
英國大英博物館 2件 （玉壺春瓶、葵花洗）；
英國維多利亞·阿爾伯特博物館 1件 盞托；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 1件 盤；
日本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shù)館 1件 （水仙盆）；
博物館之外，散落于美國、英國、日本的私人收藏，既能得到權(quán)威機構(gòu)認可，又來源清晰、傳承有序的，不足10件。
對于瓷器收藏家來說，想擁有一般人終生只能仰視的熱點藏品，如元青花、明成化斗彩、清三代琺瑯彩，只要財力雄厚，耐心期待，都還有機會購藏。但汝窯瓷器卻是難以企及的巔峰，它是收藏家夢寐以求的夢中情人，是畢生的終極收藏。
原因無它，一是因為它的超凡之美，二是因為它的稀少珍罕！公立博物館之外，存于私人藏家之手的汝窯器僅區(qū)區(qū)7件，而能參與拍賣交易的藏品更是寥若晨星。
2012年4月4日，香港蘇富比春拍，隆重推出了一件日本藏家珍藏的北宋汝窯天青釉葵花洗，估價為6000萬至8000萬港元。拍賣開始后，8位競投者的出價此起彼伏，持續(xù)時間超過15分鐘，經(jīng)34口叫價，最終被一位電話競投者收入囊中，以2.0786億港元天價成交，較拍賣前估值底價高逾3倍，打破了宋代瓷器拍賣紀錄——此前的紀錄為864.1萬美元，創(chuàng)造于2008年。
這件汝窯天青釉葵花洗直徑13.5厘米，六葵瓣花式，口略撇，上豐下斂，淺腹薄壁。棱角含蓄，器身隨沿起伏，圈足微外撇，底有細小芝麻釘痕三枚。通體施釉，淡綠如天青，冰裂開片隱約，間以細紋，葵瓣邊沿薄釉處泛淡淡暗紫色，通體天青色中泛淡淡的灰色，恰到好處的溫潤內(nèi)斂，相視之下讓人心靜平和。
這件汝窯葵花洗與大英博物館所藏汝窯葵花洗原為一對，同屬英國著名中國高古瓷收藏家克拉克夫婦的舊藏，1936年兩人將其中一件連同一件汝窯玉壺春瓶一起捐贈給了大英博物館，另一件曾出現(xiàn)在1937年的法國展覽上。1950年克拉克先生辭世后，克拉克夫人一直珍藏著這件汝窯葵花洗，直至1976年去世前數(shù)年才將其出售給英國古董商，后為日本東京繭山龍泉堂所藏，隨后轉(zhuǎn)入日本私人藏家之手，沉潛逾三十年。
“繭山龍泉堂”是日本二戰(zhàn)前知名古董店，一度與山中商會齊名。它的創(chuàng)始人繭山松太郎就是憑著一件宋代龍泉青瓷鬲式爐，奠定了日后成為日本經(jīng)營中國龍泉青瓷古董大商家的地位。為了紀念在中國因淘到龍泉青瓷而發(fā)家的歷史，他特地將自己的古董店以“龍泉”命名。
有資深瓷器收藏家表示，此次汝窯洗上拍之后，短時間內(nèi)，恐怕再難看到有汝窯器現(xiàn)身上拍。
除此件汝窯天青釉葵花洗外，近幾十年曾經(jīng)上拍售出的汝窯瓷器共有6件：
1.北宋汝窯長頸賞瓶，EumorfoPoulos舊藏，1940年5月28日由倫敦蘇富比售出，編號135，現(xiàn)為倫敦大英博物館大維德基金會藏品。
2.北宋汝窯水仙盆，口沿扣飾金屬，原為日本安宅家族舊藏，曾兩次被倫敦蘇富比拍賣，首次是1959年3月17日，編號26；第二次是1970年2月24日，編號1�，F(xiàn)藏于日本大阪市立東洋陶瓷美術(shù)館。
3.北宋汝窯圓筆洗，1980年4月15日由倫敦蘇富比拍出，編號140，原為香港收藏家羅桂祥基金舊藏，現(xiàn)藏于香港藝術(shù)館。
4.北宋汝窯圓筆洗，1982年6月15日倫敦蘇富比拍出，編號252，原藏臺北鴻禧美術(shù)館，現(xiàn)為私人收藏。
5.北宋汝窯盤，原為斯蒂芬·君尼庫克三世舊藏，1992年12月3日紐約佳士得拍出，編號276，現(xiàn)被香港藏家區(qū)百齡收藏。
6.北宋汝窯盤，直徑7.2厘米，似經(jīng)過火燒，口沿殘損，亦為斯蒂芬·君尼庫克三世舊藏，2006年3月29日紐約佳士得拍出，編號401。
本版文并攝影/菰蒲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