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州窯藝人正在制作荷口瓶。
磁州窯典型的“饅頭窯”。
劉立忠在制作瓷器。
2014年3月25日,在邯鄲市峰峰礦區(qū)的磁州窯歷代瓷器展示博物館,一張拍攝于1958年的老照片懸掛在館內。照片拍攝地是峰峰礦區(qū)彭城鎮(zhèn),也是磁州窯的主要燒制地。略顯滄桑的黑白照片上,一個個燒制瓷器的“饅頭窯”錯落相連,難望其際,那是當年彭城鎮(zhèn)萬窯齊燒的壯觀景象,也是磁州窯繁榮的見證。照片下方,是正在制作瓷器的工匠,拉坯、剔、刻、畫……手藝與技法依舊,器型與色彩仍然。磁州窯的傳統(tǒng)符號并沒有因為現代化的機械設備而流失,磁州窯這個興盛于宋代的北方最大民窯在千年歷史的目光中仍舊窯火不熄。
1977年出生的李光,在邯鄲峰峰新市區(qū)開了家門店,叫“彩瓷坊”。他畢業(yè)于邯鄲市陶瓷技校,跟瓷器打交道已經18年了。
走進李光的瓷器店,貨架上滿滿的紅色瓷器,偶爾幾只傳統(tǒng)的磁州窯“梅瓶”也被淹沒在一片“中國紅”之中。“我是用傳統(tǒng)的磁州窯工藝,做出了這些紅瓷。”李光說,他從1998年開始試燒紅瓷,2008年終于成功。那時,他背著自己的紅瓷到瓷器店要求代賣,結果遭到店主質疑:你這不是磁州窯,磁州窯沒有這個顏色。為此,很少有店主愿意擺他的貨,李光一度質疑自己的創(chuàng)新是不是壓根兒就是一條歧路。
“這兩年生意好了,很多人開始認可我這種紅色的磁州窯產品了。”李光這個小店的生意越來越紅火,而且很多制瓷工藝師也開始制作紅瓷。
或許是對傳統(tǒng)的磁州窯白地黑花的審美疲勞,或許是對耀眼的中國紅吉祥寓意的企盼,磁州窯一些原始的符號正在和現代審美產生糾結,是要傳統(tǒng)還是要變革,這兩者的強烈碰撞從一個側面勾勒出走過千年的磁州窯當今的生存狀態(tài)。
堅硬的傳統(tǒng)
在磁州窯(鹽店)遺址博物館,70歲的館長劉立忠笑瞇瞇地從設計室出來,擦了擦手上的胎泥,隨手抻過一把椅子,坐在院里語速很快地講起了磁州窯的前世今生。
劉立忠是中國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也是磁州窯文化藝術研究會副會長。老人笑著說:“現在人們對磁州窯越來越重視,我們已經不為生計發(fā)愁了。要知道,以前為了吃飽肚子,沒少做假古董。”
劉立忠老人從事磁州窯的制作和研究已有40余年的歷史。其曾祖父、祖父、父親及幾個叔叔,都以陶瓷業(yè)為生,到他這輩已是第四代。出于對磁州窯的熱愛與執(zhí)著,他潛心研究,逐漸恢復了磁州窯失傳已久的二十多種制瓷技法和裝飾方法,如:凸線紋、珍珠地等。其仿古品達到了亂真的地步,而這也就是他所講的“假古董”。
“磁州窯最終還是回歸到傳統(tǒng)的符號中,”劉立忠表示:“我現在做的就是挖掘出最優(yōu)秀的磁州窯符號,這不僅是傳承人應該做的,也是磁州窯發(fā)展的根本。”劉立忠曾有過一段對磁州窯改變器型的嘗試,一系列的創(chuàng)新之后,又回歸了傳統(tǒng)。因為歷經千年傳承下來的器型與色彩,已經證明了符合大眾審美的要求,造型怪異的瓷器,終究還是小眾的,劉立忠對此的最終評價是:這只是一陣風。
如今,劉立忠正在將磁州窯打造成高端藝術品,據說,他的一件作品已經達到2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
可以說,作為磁州窯資深的大師,劉立忠所談到的回歸傳統(tǒng),確實是磁州窯得以傳承下去的根本。盡管當今的磁州窯從業(yè)者們也都在嘗試創(chuàng)新、摸索發(fā)展之路,但無論多么新穎的立意或獨特的構思,都要有磁州窯最傳統(tǒng)的原材料、生產和制作工藝作為支撐,做到傳承有序、發(fā)展有據。
這就是傳統(tǒng)的力量,歷經千年積淀而愈發(fā)堅硬。
柔軟的變革
峰峰礦區(qū)內有一個知名的“磁州會館”,會館的餐廳有一道著名的菜叫“三下鍋”,又名“窯工飯”。不少當地人已然講不清“三下鍋”的由來,但他們卻清楚“窯工飯”的含義:瓷器最后一道工序是進窯燒制,這也是整個瓷器能否成型至關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成敗的關鍵取決于窯工的水準和責任心。為此,窯主總是在燒窯前盛情款待窯工,讓其心情舒暢,宴席上一定要有一道由肉、丸子、白菜放在一起燉的菜,這就是“三下鍋”,俗稱“窯工飯”。
如今,當年的煤炭窯已經被電窯取代,溫度更易控制,成品率更高。機械設備取代了口口相傳的師徒傳承,經驗被更精確的電子產品所取代,傳承千年的瓷器制作已經被科技強勢介入。對此,中國陶瓷藝術大師、磁州窯藝術家任雙合說:“磁州窯要想發(fā)展,必須創(chuàng)新。”
時代在變,人們的觀念在變,磁州窯的發(fā)展也在悄悄契合著每一個時間段的審美訴求。但如何做到在傳統(tǒng)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任雙合說:“要先走進歷史,研究傳統(tǒng),并最終從中走出來。”
隨著各地陶瓷制作工藝的交流、融合,以及原材料的豐富,現在磁州窯產品除了傳統(tǒng)的白底黑花、紅綠彩等裝飾元素外,還產生了很多新的色調,包括紅瓷、綠瓷,彩瓷,上釉過程中在傳統(tǒng)的釉下彩工藝中增添了釉上彩,以及花釉、無光釉等,在器型上不僅對其他窯口的經典器型進行了借鑒,還開發(fā)出磁州窯的瓷板畫、地磚等裝飾產品。
2011年10月,邯鄲市磁縣縣委、縣政府和臺灣法藍瓷實業(yè)有限公司達成協(xié)議,依托法藍瓷的制瓷工藝,用景德鎮(zhèn)的高嶺土為胎土,以磁州窯獨特的白底黑花為裝飾,在設計上注重流行元素的融入,瓷質細膩、釉色潔凈,極具現代感,被稱為新概念下的磁州窯文化創(chuàng)意產品——“磁州窯法蘭瓷”,可以說是另辟了一條磁州窯的變革之路。
“目前所有關于磁州窯的創(chuàng)新還處在嘗試、摸索階段,最終是否成功還要等待市場來檢驗。”中國磁州窯研究會的岳福生認為,磁州窯最終的發(fā)展模式還應該是家族式、作坊式,小產量、小運轉,這樣才能節(jié)約成本,保留特色。
其實,所有的變革、創(chuàng)新都要經過市場的認可和時間的檢驗。任雙合說:“對傳承千年的磁州窯進行任何一處細節(jié)的改變,都將面臨巨大的成本壓力。”簡單地講,陶瓷藝人要吃飯,他花心血做出的不管是實用器還是賞器,都是產品,要形成交易,才能達到其憑借磁州窯制作手藝謀生的目的。因此,磁州窯的發(fā)展將以市場需求為風向標,使變革創(chuàng)新在某種程度上是被動的,柔軟的。
從胎土到瓷器
位于彭城鎮(zhèn)的磁州窯藝術館近日正在清理門側的空地,黑色調的藝術館在夜晚的燈光下尤其顯得莊重。藝術館一層有兩個展廳,傳統(tǒng)和現代劃分得異常清晰。
磁州窯藝術館的創(chuàng)建人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安際衡,他創(chuàng)建的“大家陶藝”成為磁州窯目前最出名的大眾品牌。在傳統(tǒng)磁州窯展廳內,各個時期的代表作品串聯(lián)起磁州窯的千年歷史;而在另一個展廳內,包括磁州窯臺燈、茶具、擺飾等則追尋著時尚的風格。
“磁州窯的工藝是一個發(fā)展的過程,所以對待磁州窯的裝飾藝術既要復古又不能泥古不化。”安際衡認為,磁州窯的瓷藝是被近現代工業(yè)文明及商業(yè)競爭所吞噬;然而,又由于現代工業(yè)對自然界的嚴重破壞,使人們開始崇尚自然,渴望返璞歸真,磁州窯又迎來了一個復興的偉大機遇。
縱觀磁州窯的發(fā)展可謂歷經起伏,其在宋元時期達到了頂峰,但從明代中期便開始衰落,因為當時民用瓷的產量十分高,在商業(yè)競爭中為了降低成本,裝飾的紋飾越來越簡單,已不像宋元時那么考究。從宋代就開始燒制瓷器的彭城鎮(zhèn),新中國成立后曾有十幾個陶瓷廠,從事陶瓷工作的人將近3萬。上世紀九十年代,整個陶瓷行業(yè)步入低谷,大型陶瓷企業(yè)因為效益不好,停產的停產,合并的合并。時至今日,彭城僅剩鹽店、富田、完小渣堆等幾處磁州窯遺址。
近年來,峰峰礦區(qū)和磁縣都在加強對磁州窯產業(yè)的扶持力度,目前,在峰峰礦區(qū),從事磁州窯設計研發(fā)、生產加工和展覽銷售的企業(yè)、作坊、門店達100余家,從業(yè)人員5000余人,年產值超過5億元人民幣。并擁有劉立忠、閆保山、任雙合三位國家級陶瓷藝術大師,有安際衡、張擁軍、宋潤生等十幾位省級工藝美術師,以及劉鵬舉、郭曉龍等近百位優(yōu)秀青年陶藝師。而在磁縣,“中國磁州窯博物館”成為該縣標志性建筑。下一步,峰峰礦區(qū)和磁縣還將致力于建立和修復磁州窯文化產業(yè)園區(qū)和當年制瓷遺址等設施,目的在于讓磁州窯這個千年窯口再次煥發(fā)活力。
柔軟的胎土經歷拉坯、剔、刻、上釉等72道工序后,并以1200多度高溫燒制成為堅硬的瓷器;柔軟的變革也只有經過一次次的打磨、篩選、認可、延續(xù)才有可能成為傳統(tǒng)中堅硬的元素。變革面對傳統(tǒng)的每一次強烈碰撞,便如熊熊的窯火燃燒,火光熄滅,那一窯瓷器,不是每次都能成功,或許流芳千古,或許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