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龍偉,以中國五、六百年紫砂文化歷史為背景,以中國傳統藝術哲學為思想內核,以紫砂文化發(fā)展的基本脈絡為行文之內在縱線,涉獵茶文化、陶瓷裝飾、美學藝術等諸端,呈現了紫砂文化的獨特歷史風貌、歷代制壺名家對紫砂技藝和審美的精神追求,以及對紫砂壺藝的獨特探索、思考與感悟,F連續(xù)刊登,以饗讀者。
明末江西文人徐世溥才雄氣盛卻屢試不第,明亡后山居晦跡,絕意仕進。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他不無惆悵地回憶起晚明萬歷年間的文化盛況,并羅列趙南星、顧憲成、海瑞的道德風節(jié),董其昌的書畫,徐光啟、利瑪竇的歷法,湯顯祖的詞曲,李時珍的本草以證明“天下文治”之“響盛”,甚至贊揚說:“時氏之陶,顧氏之冶,方氏、程氏之墨,陸氏攻玉,何氏刻印,皆可與古作者同敝天壤。”
所謂“時氏之陶”即指時大彬之紫砂壺藝。在徐氏看來,大彬之砂壺可與董其昌之書畫、湯顯祖之詞曲、何震之治印一起,代表晚明那段張揚、蕭散、孤冷、淡雅卻又浮華、奢靡甚至扭曲的藝術年華。
早先,時大彬在我腦海里只是一幀制壺藝人的剪影,看大彬壺波瀾安閑的樣子,我相信了明末才子周容對他的評價:“時為人敦雅古穆。”有時就想,他似乎和晚明那個狂放畸變的時代有些距離。直到某日讀到黃宗羲所編《明文!分行鞈椎奈淖,時大彬才在眼前生動起來。徐說時大彬“嗜酒,所得錢,輒付酒家,與所善村夫野老劇飲,費盡乃已。又懶甚,必空乏久,又無從稱貸,始閉門竟日摶埴,始成一器,所得錢復沽盡。當其柴米贍,雖以重價投之,不應”。心中豁然開朗,這種才情、性情才是晚明的風味,好一個頹唐、懶散、自在、放逸的藝術大師!
其實,大彬壺樸雅粗放的造型中滲透出來的正是他堅勁質古而純凈散淡的心性。難怪他的弟子徐友泉一輩子講求制壺之精細,晚年終于感嘆:“吾之精,終不及時之粗。”此種藝術境界之高下,同時代的明末四公子之一陳貞慧看得出來,他說:“后則陳(用卿)壺、徐(友泉)壺,皆不能仿大彬萬一矣。”其實,他們不及的是時大彬身上的那股子晚明文人氣息和孤傲情懷。
大彬制壺多興起而為,偶然發(fā)憤,一二把而已?v如此,燒成后若不愜意,碎之——名窯寶刀,不可使天下滿,使天下滿必不佳!
真品既少而難求,則贗品充斥!蛾柫w砂壺圖考》記錄清初戲劇家孔尚任收藏有三把大彬壺,其中一件據底款判斷亦為贗品?梢娡砻骰蚯宄跻灰姶蟊蛘嫒菀呀^非易事,何況四百年后的今天?統計下來,出土的大彬壺比較可信的不超過五把,傳世較為可信的不過十把上下。其中1968年揚州江都丁溝鄉(xiāng)曹氏墓(1616年下葬)出土的六方壺,1984年無錫甘露鄉(xiāng)華師伊夫婦墓(1619年下葬)出土的如意紋蓋三足壺,以及1987年福建漳浦盤陀鎮(zhèn)盧維禎墓(1610年下葬)出土的鼎足蓋圓壺影響較大。相比而言,漳浦盧氏墓出土的入葬年代最早,墓葬資料最完整,墓主的身份也最高,故最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