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晨真實的形象,與她在雜志大片上的判若兩人。大片上的她上了妝,看上去更像個精明、時尚的女商人。但私底下,這個不施粉黛的設計師,完全就是隨性、自由的女藝術(shù)家范兒,因為最近歐洲的徒步旅行被曬得黝黑的肌膚,配上修長眉眼,看上去和迪斯尼動畫片里描繪的東方女性如出一轍。
海晨自創(chuàng)的瓷藝家具品牌“海上青花”,和她本人一樣,同樣充滿東方韻味。她唯一一家品牌專賣店開在了外灘旁的福州路上。店里燈光有些昏黃,映得那些老松木青花瓷家具更顯出古樸和淡然的情調(diào),恍惚之間,猶如一朵朵飽滿的東方青花,在海上悄然綻放開來。
“我的外祖父家里曾經(jīng)收藏過一些青花瓷,后來流失了不少,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的我,對陶瓷這類東西毫無感覺,談不上喜或惡。”接受《第一財經(jīng)日報》專訪時,坐在店里的一把青花瓷松木的靠背椅上品茗的海晨,神態(tài)悠然,仿佛是在述說一件離自己距離十分遙遠的事情。但是,連她自己也沒有料到,19年前,她突然被陶藝這種材質(zhì)給迷住了,甚至為此從中央美院雕塑系改投中央工藝美院(現(xiàn)清華美院)陶藝系。在很多人看來是“自降身價”的事情,海晨卻覺得是順其自然的結(jié)果。“喜歡上就去投入了,不覺得身價有什么降低。那是在景德鎮(zhèn)之外,第一次有院校招收陶藝師。但讓我吃驚的是,一個班里的十六個學生,真正沖著陶藝而來的好像只有我一個人。”
這并不是海晨人生中僅有的一次轉(zhuǎn)變,8年之前,她再度“自降身段”,從清高的藝術(shù)家轉(zhuǎn)型成為家具設計師。“‘下海’之前有過猶豫和掙扎。”但經(jīng)歷過現(xiàn)實社會的磨礪之后,海晨已經(jīng)無所謂別人對她的稱謂了,“設計師也好,藝術(shù)家也好,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那段觀念轉(zhuǎn)變的過程,現(xiàn)在想的,只是做好一塊中國陶瓷家具設計的牌子這么簡單。”
青花瓷遇上老松木
看到海晨的作品,很多人會恍然有所悟,原來瓷器還可以做成這么實用的東西。瓷器圓桶、梅瓶、魚缸上安插一把傾斜度適宜的松木靠背,就成了名叫“洪荒時代”的瓷椅。圓桌、鞋柜、油燈罐,甚至是白色現(xiàn)代家具,也因為青花的裝飾,多了幾分古色古香的內(nèi)涵。而那把被海晨取名為“聊天椅”的坐具,兩把椅子各一側(cè)的扶手和椅腳,通過老松木連接在一起。鑲嵌在坐具中央的兩塊青花,則暗合了中國八卦圖上的那兩個白眼,似乎在暗示人際交流中的奧秘。
“我是雙子座的,對很多事情充滿好奇,愿意不斷探索新的事物。當初做陶瓷的時候,我就一心想著要把陶瓷做成不一樣的東西。”說起自己的家具設計,海晨把自己定義為充滿著倔強和叛逆的理想主義者。她甚至覺得唐三彩的馬很丑,于是就用青花瓷做出了一匹改良的小瓷馬。
海晨“下海”之前,還沒什么人認真考慮過把青花做成大件家具。走遍國內(nèi)五大窯,還去法國跟隨名師學習制陶的海晨,對之前景德鎮(zhèn)的陶瓷設計也感到失望。“你到景德鎮(zhèn),看到那里的陶瓷制品,無非是些碗碟、花瓶,都是千古不變的樣子。”那時,海晨便在心中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把“食古不化”的青花設計變成實用的物件,設計師通過這些日常物件把自己對世界的一種觀念和看法,無聲地傳達給使用的人,“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就是重新接上地氣。”
根據(jù)海晨的觀察,青花其實是一種很有東方哲學蘊涵的材料,它的變化可以非常個人化、藝術(shù)化。但青花又因為材料、燒制難度等原因,有著很大的局限性,很難做成大件家具。所以,當海晨七年前開始嘗試設計家具時,她第一個考慮的是尋找另一種材料,與青花進行混搭,增加可塑性。
一次偶遇上海拆遷的老房,海晨如獲至寶。她發(fā)現(xiàn),上海老房子的門窗和大梁用的都是一種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從美國進口的松木。“中國人認紅木、花梨,但不認硬木以外的這些木頭。”被人忽視的老松木卻讓海晨眼睛放光,這正是堪與青花搭配的材質(zhì)。“北美天氣比較冷,松木生長比這里要慢,相對硬度高,可塑性強。和青花搭配不顯得突兀,反而會凸顯青花的氣質(zhì),而且它的存在會增加青花家具的可塑性。”
但海晨對青花的花紋也并非沒有講究。在她的家居作品中,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類似明早期和元青花的圖案。“明清之后的青花,越來越繁復、越來越工藝化。”這并不是海晨所欣賞的。“明早期和元青花,多用寫意的手法,有筆墨韻味,完全可以表達中國傳統(tǒng)文人意境審美。”
仍在堅持的陶藝師
“我做事極沒有定性。小時候嘗試過很多事情,做著做著,膩了就扔了。但唯獨做陶瓷這件事,居然做了十幾年還沒把它扔掉,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連我自己也感到震驚。”用海晨自己的話來說,陶藝設計之所以還未讓她感到厭倦,是因為制陶、燒陶的過程,好像一個取之不盡的百寶箱,仍然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可以挖掘。
事實上,在海晨當初學藝的班里,與陶藝結(jié)緣至今,并真正以此為生的,也只有海晨一個。“我的同學后來干什么的都有,甚至還有在娛樂圈做幕后工作的。”和陶瓷本身一樣,陶藝師的藝術(shù)生命易碎而脆弱。“陶藝師在中國很難生存,最明顯的是,現(xiàn)在一說起油畫,我們知道有這個畫廊,有那個畫廊。但沒有一個畫廊專門做陶瓷的。”
讓海晨感到慶幸的是,在福州路上開店,是她走得極為準確的一步。“至少,你有了一個展示自己想法的好窗口。”不過,在海晨創(chuàng)業(yè)開店的日子里,她放下了藝術(shù)家和設計師該有的架子,一個人堅守在自己的小店里。當時,連她的母親都看不下去了,總是到處跟人抱怨說她的女兒創(chuàng)業(yè)如何辛苦。
同時,陶瓷本身也不是一個聽話的“乖孩子”。它的“淘氣”曾讓海晨經(jīng)受了極大的心理考驗。在2001年,廣東美術(shù)館舉辦了設計展覽。當時,海晨的設計方案就是用陶瓷燒制出一個巨大的裝置作品。“最主要的部件就是一米二左右高的幾個柱子。”整個春夏,海晨都灰頭土臉,渾身上下沾滿高嶺土,埋頭在景德鎮(zhèn)的瓷窯中工作。“我記得當時從5月份開始做,光是做坯就花了一個月。”當海晨滿懷期冀地把坯送到窯里去燒。“燒制了幾天,打開窯門之后,才發(fā)現(xiàn)里面的坯全癱了。又做,每一窯是6根柱子,又癱在里面,連著3窯癱了。”整個制陶過程直到9月開展之前的幾天才結(jié)束;貞浧鹉欠N付出大量的勞動后,遭遇失敗的經(jīng)歷,海晨至今還會露出糾結(jié)的表情。“當時我?guī)缀跣睦肀罎ⅰ=?jīng)過這種打擊以后,我覺得自己什么都可以承受。”
做了十幾年,海晨對瓷的控制能力越來越強。“那種緊張感和糾結(jié)感已經(jīng)逐漸消失,心理更為放松了。”有時候,一些客人會要求海晨為他們特制大件的青花家具。“我一般會拒絕這種定制。我會跟他們說得很玄,要靠緣分什么的,但其實,是我太了解青花的脾氣了,不想給自己壓力。”
現(xiàn)在,海晨還要分出一部分精力,著力培養(yǎng)她的學生。“海上青花”最新發(fā)布的“寶貝”等一系列作品,就是出自海晨的門生之手。年輕學子的加入,也許會讓海晨的品牌變得更年輕、更時尚。那一朵看似孤傲的青花也許會接上更多的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