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通過心靈去體驗那些隱含在具體瓷器中的思想及其發(fā)展軌跡時,可以深刻地體會到器物的制造不僅僅是包涵純技術(shù)的成分,在超越了單純地為求取生存的物質(zhì)事實的界限后,人類精神的豐富性恰好在器物里找到了一個直觀的宣泄口和可靠的棲息地,同時,也給現(xiàn)代人帶來了生活中所能依據(jù)的傳統(tǒng)內(nèi)容。
一、無紋而飾的釉色之美
脂玉般瑩潤而略帶透明質(zhì)感的青色,是青瓷有別于其它類瓷器的最顯著特征。由于青釉的質(zhì)感、色澤及其隱隱透出的人文氣息本身已經(jīng)與中國人的審美情感十分吻合,因此,青瓷常常以無紋為美。
自古以來,中國人就對青色懷有敬意。青色,在先民心目中意味著生機、寬廣、正直、高尚。青瓷的出現(xiàn)恰恰暗合了中國人的這種敬天尚青的內(nèi)在精神需要,因此在瓷器的釉色上有了以青為主的取向。
青瓷釉色的微妙之處是難以言傳的,所以古人常常用借物、比喻的修辭手法來表達。如唐詩人陸龜蒙在《題秘色越瓷》中有這樣的詩句:“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以此來形容秘色瓷的釉色之美。這種釉色應是偏綠的青色,如同在深山幽谷中,給人以滿目青翠的潤透清新之感,這類偏淡碧色的釉還應包括“蔥翠”、“梅子青”、“豆青”等。另外,人們還稱汝器那種青中偏藍的釉色為“雨過天青”,而汝器之所貴,也正在于這種青藍色的閑澹之中,含有深遠無窮之味。這種釉色還有“卵青”、“粉青”、“灰青”等,每種青色之間都有所差異,但都略偏藍色。青瓷釉色之微妙不但在于有冷暖之變幻,還因窯焰而有濃淡之差異,像不同季節(jié)里的天空、山川、湖水一樣,又如同中國人的性情—含蓄、玄妙而靈動。
沒有紋飾的青瓷,可將之喻為一位恬淡的仙人,常默默無言,心靈卻非常微妙、閑適、優(yōu)雅而自樂。這是一種在寧靜中顯示出的靜謐之美。宋瓷中的汝、龍泉、影青等都以無紋為勝,且通常以厚釉為上,因為釉之厚薄如水之深淺。愈深的水、愈厚的釉,愈能給人以深邃、神秘的感受。顯然,青瓷的釉色非常符合道家所崇尚的“自然含蓄”、“沖淡質(zhì)樸”的審美標準。
此外,人們在贊美一件青瓷時,常常將其喻之為玉,如“越泥似玉之甌”、“浮梁巧燒瓷,顏色比瓊玖”。瓷玉相通,瓷器追求溫潤瑩澈的效果,一方面是中華農(nóng)耕民族對土、石、玉的審美觀的延展;另一方面,受到“君子比德于玉”思想的影響,是儒家把重禮、重德的精神貫通于生活方方面面的具體體現(xiàn)。正所謂:“類冰比玉,以玉喻德”。因此,瓷器以青色為取向,是從晉至宋的審美主流。
二、片紋雅飾
雖然青瓷的釉色充滿了魅力,但青瓷并非全都遵循“無紋而飾”的原則,宋瓷中的哥窯就以開片而聞名。開片是一種釉面裂紋,是因瓷器胎釉受熱后收縮系數(shù)不一致而形成的。這種現(xiàn)象早在原始青瓷時就出現(xiàn)了,本來都是被視為窯疵的。到了宋代,哥窯始創(chuàng)了以開片紋為釉面裝飾的風格。孫瀛洲在《談哥汝兩窯》中談到:“漢唐以來瓦器、瓷器釉上,多有本色細碎片紋,隱約可見,都是自然的片紋,而哥窯的片紋則是由人工技巧控制而燒出的。”哥窯的片紋在紋理上是很有講究的。“小片之細碎者曰魚子紋,大片之稀疏者曰牛毛紋。”《陶雅》這種片紋還被稱為“百圾碎”。據(jù)《龍泉縣志》記載:“章生一所主之窯,其器皆淺白,斷文號百圾碎。”后來這種裝飾手法被官窯所效仿,出現(xiàn)了亦以開片為飾的官窯瓷。
古窯器的片紋與釉色都是隨著窯焰而自然生發(fā)的,這兩者又往往妙契呼應,色因窯焰而變化,而其雅俗亦是仁智互見,一般來說以紋線明朗爽快兼曲折有致者為上。將這種片紋自然的青瓷和無紋飾的簡潔典雅的龍泉窯瓷相比,又多了幾分凝重的氣度。文人雅士們也非常鐘愛這類瓷器,故常常用它來制作筆筒、硯、洗等物,以示高雅。
龍泉官窯青瓷大龍盤‖青瓷藝術(shù)
三、刀法如筆意,布局通畫理
如湖水般潤澈的青瓷,具有厚釉失透之感。根據(jù)這個特點,青瓷除了以無飾為飾外,還產(chǎn)生了一些適宜于這類釉色的裝飾方法。如刻花、劃花、貼花、印花、堆雕、雕鏤、弦紋等。其中以刻花最為典型。這種裝飾手法早在越窯早期就已出現(xiàn),發(fā)展至宋代出現(xiàn)了風格迥異、極具地域個性的南北兩派。南派以龍泉窯為代表,以端莊典雅為特色,刀法含蓄、細膩,刀痕深處的釉肥厚,色澤深澈,而刀痕淺處色澤漸淡,富于變化,在靜謐之中又多了些動感,正所謂“林之無鳥不靜”。與南派風格不同的北派耀州窯青瓷,胎體相對較厚,屬厚胎器物,因而在刻花裝飾上以深刻的手法為主。即沿著紋飾的輪廓線垂直刻下,進刀較深,紋飾以外按一定坡度近深遠淺地剔出適當?shù)目盏,上釉燒成之后亦是凸的地方釉薄色淺,凹的地方釉厚色深。但由于耀州窯的凹凸對比相對于龍泉窯要強烈得多,因而在層次上更為清晰,黑白反差亦更顯著,具有浮雕感,給人以粗獷有力、剛健潑辣的印象。
青瓷的刻劃很像書畫中的筆意。刀法隨筆意,筆意追刀痕的例子有很多,如遠古的金石、甲骨文字、隸篆書法和遠古陶器上的刻痕。同樣,在不同時期的青瓷刻劃上,也可看出同時期繪畫筆法的明顯變化,如六朝以后書畫筆法的剛?cè)峒鎮(zhèn)渑c晚唐五代越窯瓷上的刻劃相呼應,正所謂“陰刻細線見指功柔,斜刀坡撤顯腕力潑。”到了宋代,雕法刻藝已達妙境。
優(yōu)秀的青瓷裝飾除了需要刻劃工夫外,更需要進行經(jīng)營布局,合理安排整個裝飾面。在瓷器上,由于其立體的特性,在裝飾過程中,既要考慮紋飾結(jié)構(gòu)的中規(guī)中矩,又要兼顧上下左右的收放爭讓之趣。
在歷史過程不是單純的事件過程,而是行動過程,這個行動過程又被隱含于其中的思想過程所支配。因此,在我們重新審視中國古代陶瓷藝術(shù)的發(fā)展歷程時,就不能只關(guān)注表象,而應搜尋那些蘊涵著思想的外部表征,即關(guān)于人類心靈在過去的歲月中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