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商代到宋代,青瓷走過了2000年,大小戰(zhàn)役經(jīng)歷無數(shù),無論是南北對抗,還是群雄紛爭,我們都看到了青瓷越戰(zhàn)越勇的英雄之氣,直至走上歷史之贛。作為陶瓷世界里的一號人物,他的輝煌歷程我們已有目共睹,那么,是時候解讀青瓷的內(nèi)心世界了,去探尋王者的過人之處。
在中國文化這個龐大體系中,陶瓷的發(fā)展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而青瓷作為世界最早的瓷器,在某種意義上承載了中國文化的精髓,承載著中國的傳統(tǒng)美學。“陳之案頭而悅目,置之鏡臺而媚容。佐讀有養(yǎng)氣之功,對談有化戾之祥。蕉窗晝永,卻暑何難;荷室香凝,法寒不覺。展玩而矜平躁息,終全忠鯁之操;侍坐而心和氣舒,不失雍容之量。”青瓷不只是一件單純的工藝品,更不是一種無生命的擺設,它是東方文明的符號,而在這一符號里,我們看到的是獨特的美學內(nèi)涵和無比豐厚的文化張力。
青瓷之色
要讀懂青瓷,審視青瓷的美,不得不先從“青”說起。青瓷的色不只是某種單純的視覺顏色,它是古人對天地萬物的感悟,常被人用某種象征手段加以比賦,具有表情達意的功能。不同的色彩表達著人類不同的感情,喚起不同的情緒反應和生理感受,當色彩與特定的觀念相關聯(lián)時,也與人的實踐活動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關系。“青,生也。象物生時之色也。”大地回春時,草木返青,東風吹拂,人們騎上青馬,穿上素衣,帶上青玉去城東郊舉行迎春活動。在這里,色彩的視覺含義,己經(jīng)轉換為一種主觀、理性的認識。只有順應色彩的象征性、寓意性才是吉祥的,也是審美的,色彩觀念作為一種富有特殊含義的認知圖式影響了人們的審美創(chuàng)造。
人們發(fā)明青瓷并接受青色與原始的生活狀態(tài)和生活環(huán)境是分不開的。對一直生息于黃河和長江流域的先民來說,與其休戚相關的色彩便是青色,蔥郁的林木,嬌綠的草地,青翠的山巒,蒼碧的河海,這使他們的感知和想象力直接受到青色的懦染和包圍。
也有學者認為,青瓷的“青”是對天空顏色的模仿,象征著人們對天的追問和崇拜。自古人們就用“青如天”來作為評價好的青瓷的標準,這種評價中表達了一種對天空顏色的主動追求。那么,人們?yōu)槭裁匆7码x他們很遙遠的天的顏色呢?第一,不論是原始社會,或是后來的封建社會,農(nóng)業(yè)始終是社會的物質基礎和保障,這種“靠天吃飯”的經(jīng)濟形式,使天成了當時人們自然崇拜的主要指向。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天的神秘末測,使人們產(chǎn)生了無窮的想像。人們懼怕它,崇拜它,還不得不依靠它。第二,自然界中天是至高無上的,人們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賦予了天至上神的象征意義。天神的形象在當時人們的心中是朦朧模糊的,這種模糊感受,成為一種當時人們共通的社會情感,一種寬泛的信仰和觀念。當這種社會情感積淀于人們的感官感受中,成為一種不能用概念言說的深層情緒時,人們就會通過物質形式表現(xiàn)出來。而當這種抽象的情感找到了青瓷這種表現(xiàn)形式后,正好相互契合。
“青”是大自然樸拙之色,是新生活力之色,亦是優(yōu)美和諧之色,“尚青”實際上是一種民族文化精神和大自然本色的融合,是人們對天地萬物的感悟。正如世人常喻青瓷“色美如山巒”、“就像雨后云開的藍天”、“其清澈猶如秋高氣爽的天空,也如寧靜的深海”。而當您了解了這些,也許就會發(fā)現(xiàn),為什么在人們可以有意識地去燒制青瓷時,逐漸摒棄了偏黃、偏褐的青色而選擇向綠和微藍的冷青色發(fā)展,這是與人們的思想觀念、信仰、審美情趣有著直接關系的。
青瓷之色介于藍色與綠色之間,不僅合乎人的自然審美意識,表達人類對美麗大自然的依戀之情,同時也非常符合視覺器官的生理本質需求,它可以鎮(zhèn)靜神經(jīng)、緩解視覺疲勞、增加心理滿足感。欣賞一件青瓷,就如同在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中去品味藝術、體驗生命,故賞者常說“養(yǎng)眼”。但何止于此呢,“養(yǎng)心”、“養(yǎng)神”、“養(yǎng)生”又有何不可?
青瓷之質
唐代詩人陸龜蒙《越色秘器》一詩被后人引用的頻率非常高,常用來贊美秘色瓷或青瓷,只是因為詩句道破了“青”的內(nèi)涵。如果說“千峰翠色“是匯自然萬物之美顏的涵蓋,那么“九秋風露”則是聚天地精華之神質的凝練。
對青瓷質的審美追求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傳承。古人在贊美一件好的青瓷時,常常會用玉來形容,如“溫潤如玉”,“越泥似玉之甌”,“肥厚如堆凝脂”,“浮梁巧燒瓷,顏色比瓊玖”,又稱耀州窯“巧如范金,精比琢玉……擊其聲鏗鏗如也,視其色溫溫如也。”又如《龍泉縣志》中記載:“凡瓷器之出于生二窯者,極其晶瑩,純粹無暇如美玉。”甚至還有人說,景德鎮(zhèn)在五代時燒青瓷、白瓷,至北宋忽改為青白瓷,是因為宋代流行青白玉。
從贊美之詞中,足以看出這種以青瓷類玉的文化情結與中國玉文化有莫大的關系。中國琢玉、用玉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距今8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時期,自出現(xiàn)之日起,中國人便把玉器看作天地精氣的結晶,用作人神心靈溝通的中介物,玉也具有了不同尋常的圖騰象征意義。而正如著名學者李約瑟所言:“三千多年以來,玉的質地、形狀和顏色一直啟發(fā)著雕刻家、畫家和詩人們的靈感。“青瓷文化就是中國玉文化的延伸發(fā)展。當然我們也要看到,青色只是豐富玉色中的一種,先人用瓷來喻玉或玉來喻瓷,除了色澤上的因素外,更主要的是從兩者透明度、瑩潤度、光滑度等質地方面的特征上進行比較的。
更深入來看,青瓷的質在超越了物的外在質感后,也包含了人的思想品質。中國儒文化對玉的推崇和詮釋、可以說是對玉文化最好的繼承,它賦予玉“德”的內(nèi)涵,并被全社會所接受,久盛不衰,青瓷類玉的品質正好符合了這一文化審美,并作為這種文化審美的承借對象。青瓷“沉著柔和,渾厚滋潤,委婉含蓄,不起浮光”,“文質彬彬”,具有“中和”之美。這也是青瓷制作工藝幾千年不斷,并為文人士大夫所喜愛的原因。
儒家之“君子比德如玉”讓青瓷與德結緣,物質與精神合一,依托于君子之身。不僅如此,即使道家、禪宗也有許多地方和青瓷的意蘊是跡合的。就是這樣,青瓷以物的形式承載了哲學、文化和藝術精神,由單純的器物升華為實用、審美、修養(yǎng)三位一體的倫理人格風范之標志。因此,對青瓷的追求、審視其實就是對人自身高潔品質的塑造。
青瓷之心
對青瓷審美的把握,還不是僅僅推敲其色、其質。回看幾千年青瓷之路,來來往往,角色眾多,秘色、天青、粉青、梅子青……色彩、質地不一而同,但很難說出哪一種是最美的,哪一張是青瓷的標準照。所以,“青瓷”的本意并不是青顏色的瓷器,“青瓷”的范疇也超越了顏色、質感的界限,而是另有所指。要想走進青瓷的內(nèi)心世界,真正理解青瓷的本真,我們更重要的是要揭開隱藏在視覺背后的歷史、人文、思想等文化內(nèi)涵。審視青瓷的美,其實就是審視歷史上每一個時代的美,就是審視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
從商周時期的原始青瓷身上,我們能夠看到商代的威嚴莊重,能夠蒂看到周朝的嚴謹有序,遠古先民留下了太多的神奇之謎,不僅疑惑著他們,同樣感染著我們,器物表面的斑駁、積釉,就連現(xiàn)代藝術大師都要贊許那是世間最為沉隱而有韻味的色彩語言、竊曲紋、云雷紋、圈紋、水波紋、幾何紋、編織紋,這許許多多來自天上水里響關妙無比的精美圖案,就像一副美麗而古老的畫卷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令我們看到了幾干年前依水而居、熱愛自然的先民們火熱的生話,水波紋樣,好似輕風徐徐吹來,浪花起伏蕩漾;重圈紋又如魚兒躍出水而,掀起層層漣漪;而那彎曲環(huán)轉的云雷紋又恰似春雷乍起,云卷云舒。這師法自然的簡約之作,充滿物態(tài)天趣,常常會令人浮想聯(lián)翩。
又比如,透過漢代仿青銅器造型的青瓷香薰以及魏晉六朝時期的青瓷博山爐,我們也仿佛神游在那個清秀空疏的時代。
當遠古先民懷著對佛的種種復雜、虔誠的心情燃以艾草、香薰,當縷縷青煙從蓋上的鏤孔冒出,這種被人文還原的青瓷,又被賦予了一種厚重的原始企盼,虛靜、淡泊、內(nèi)斂、中庸,我們得到了跨越時塵的精神慰藉。
而如果說唐代瓷器充滿著雍容富貴的異國情調,清代瓷器流露出宮廷藝木的“洛可可”趣味,那么當宋代青瓷呈現(xiàn)眼前,您也許會發(fā)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的感嘆,青瓷在宋朝發(fā)展到了頂峰,這與宋朝的社會風尚息息相關。宋朝以文為尚,整個社會有著濃郁的文化氣息,人們含蓄、溫和、崇尚自然,形成了沉靜、理性、悠遠的思想性格。宋代的青瓷正是在這種純美的思想熏陶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它顯得平靜而含蓄,但它的儀態(tài)和風范澤被古今。在這樣的時代,青瓷造型之嚴謹,裝飾之簡淡,釉色之典雅,無不體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皇家御用瓷的主體審美觀念。
就是這樣,一件件青瓷,帶著人們走入了原始社會的質樸清新、商代的莊重威嚴、周代的嚴謹有序、戰(zhàn)國的生動活潑、漢代的的渾厚豪放、六朝的清秀空疏、唐代的雍容富厚、宋代的理性之美、元代的雄渾雅麗、明代的端莊敦厚、清代的華麗精巧。不同時代的青瓷藝術所表現(xiàn)出來的風格差異是不同時代人們宙美迫求的藝木體現(xiàn),他們具備了精神審美功能。
說了這么多,但還是難以以將青瓷的美和盤托出,因為在一件青瓷面前,無論多么優(yōu)美的形容詞似乎都是蒼白的、每一次品味青瓷,都會有不同的感受。都會從中讀到更多的東西,而不同的人去欣賞青瓷,也會有著不一樣的美的收獲,因為英雄的心總是那樣的深遂。
當然,喜愛青瓷之人,在審視青瓷的過程中也大可不必陷人深沉的哲學之中,歷史也好,文化也罷,您也不必覺得太過沉重,他們只是在潛移默化影響著你,熏陶著你,或者激勵著你,他們會在不知不覺間提升您心中美的階梯的高度。還是以輕松一些的眼光去對視青瓷吧,您會發(fā)現(xiàn)這位偉大的英雄是那樣的平易近人,那樣的樸實真誠,那樣的包容萬物。在他的面前,您也許只需要靜坐、沉思、冥想,或用手輕輕地撫摸,這足以讓您蕪雜的心境滌蕩一清,這就夠了,英雄的心也許不那么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