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紀后期葡萄牙商人來往于澳門與日本之間的貨易船。
古代中國有兩條“絲綢之路”,一是從長安,經(jīng)西域,把中國出產(chǎn)的貨物─特別是絲綢─貿(mào)易至西方。另一條是“海上絲綢之路”,商船從廣州、揚州、泉州等古代大港口出海,與南洋和西方國家貿(mào)易。海上絲綢之路輸往外邦的,主要并非絲綢,而是古代中國另一項令世界風靡的產(chǎn)品─陶瓷。
中國陶瓷發(fā)展至元、明兩代,已經(jīng)不單是中國人自己享用的器皿,在阿拉伯國家和更遠的歐洲也已經(jīng)很受歡迎。到了什么程度呢?早期的情況是,中國人自己做陶瓷給自己用,外國商人覺得漂亮,進貨的時候就帶一點回去,結(jié)果很賺了一筆。這個時期中國人制造什么他們就用什么。后來規(guī)模大了,老外就覺得,可以高價買來的中國陶瓷好是好,但總有點和自己生活品味不搭配的地方,那就自己做點兒裝飾吧,比如青花瓷主要是藍白兩色,素雅,但老外可能欣賞不來,覺得口味太淡,于是壺蓋換成純金的,或者給盤子套層金邊什么的。
總不能你們給什么我們吃什么。
這也難怪,比如中國人的酒壺和外國人的水壺風格不一定相同,你總不能強迫別人只要是“中國制造”就一定喜歡吧。中國人吃饅頭,外國人吃面包,你把饅頭做成面包的形狀人家也不喜歡,這是拗不過來的。
所以后來就有了外國客戶的陶瓷訂單,特別是阿拉伯人,已經(jīng)不滿足純進口的中國風格,不要你的福祿壽,人家自己描好式樣花紋,你就照這樣描,照這樣燒。就像肯德基在中國開店,還得學習中國口味賣燒餅卷大蔥。這既是全球化,globalization,又是地方化,localization,合起來就成了glocalization。
早在古代中外陶瓷貿(mào)易時,就已經(jīng)是glocalization了。
到了明朝,大航海時代,比以前更熱鬧了,阿拉伯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開船來了。葡萄牙人最牛,覺得每次跑一趟太累,干脆把澳門騙了去,有了個落腳點,在中國家門口做起了陶瓷生意。
這個題目很有意思,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從2001年起就一直作系列研究。他們還給這個研究取了個很有意思的題目:陶瓷下西洋。
他們最近的一個研究就是明代末年到清代初年葡萄牙人在上川島和中國做陶瓷買賣的事。比如就發(fā)現(xiàn)了世界各地收藏、出土、出水的瓷器中,很多可以在澳門找到同類。
這段時間,澳門的陶瓷收藏者潘國雄就把他的收藏拿出一部分來,在城市大學做了個展覽。展出的那些瓷器大多數(shù)都是他自己在澳門撿來的。
撿?沒錯。澳門這地方,比香港還不重視文化,特別是近幾年只知道蓋賭場了。今天這兒拓寬,明天那兒填海,以往的寧靜變得烏煙瘴氣。潘國雄就在那些準備開工的地方撿瓷器。他還給我說,“基本上是新馬路附近的比較靚。”為什么會和地理有關,現(xiàn)在的新馬路,明末清初時是個海關,船停在附近,用接駁艇把貨品帶入帶出的時候,有些掉海里,或者過不了海關的,積壓的,往海里一扔。
古今都一樣。
他在展覽現(xiàn)場帶我看,告訴我說,藏品里最大宗的是青花彩瓷器,五彩的不多,因為過去五彩的比較昂貴,民間用的都是青花。
他還給我說,自己發(fā)現(xiàn)的主要是民窯燒出來的,官窯的發(fā)現(xiàn)過幾片。區(qū)別民窯和官窯的一個標準是看花紋里的龍。如果是皇家用的,龍有五爪,官員用的龍是四爪,老百姓用的是三爪。因為經(jīng)濟發(fā)達,明朝時還不太講究這種區(qū)分,到了清朝這標準就絕對不能僭越,要殺頭的。
現(xiàn)場的資料圖片,看得到西方油畫里,用青花瓷盤裝水果,水氣淋漓。還有房間的天頂上鑲滿了瓷盤。后者令我奇怪,覺得不倫不類。他說:“外銷瓷不是用來盛裝的,而是裝飾用的。只有大型的才會用來裝水果等等。”
潘國雄個子不高,人很實在,不假斯文。他說自己撿那些瓷片的經(jīng)歷聽教人惋惜。比如有條街擴建要填海,他在用來填海的碎片泥土里看到很多漂亮的瓷片,發(fā)掘了一次,但瓷片嵌在泥土里很難挖出來,之后再去,被警察當作偷渡客,差點抓起來,被趕走后就再沒機會去重撿那些文物了。
“很多碎片長眠海底,成了賭場的墊腳石。”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