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窯器具敦實的造型、寫意般的釉下裝飾圖案是對楚地民風生動活潑的反映。其裝飾題材體現(xiàn)了湖湘人平和、樸實,熱愛生活的特征,書法裝飾和伊斯蘭圖案則反映了對現(xiàn)實的關注,裝飾中的佛教文化形象又表現(xiàn)出受道家學說的影響,這兩個特征表現(xiàn)出長沙窯陶瓷器具兼具了入世和出世的精神之美。
長沙窯,位于湖南省長沙市望城縣,大致興起于唐代中期,于五代逐漸衰落。唐代時,我國瓷器已大量外銷,外銷陶瓷品種多樣,除邢窯白瓷、越窯青瓷以及三彩陶之外,長沙窯的釉下彩繪瓷器亦可謂獨樹一幟。長沙窯是在岳州窯的基礎上,吸收三彩陶以及伊斯蘭文化、佛教文化,逐漸形成自身獨具特色的釉下彩工藝,成為陶瓷藝術中的一朵奇葩。
長沙窯的陶瓷藝術受著諸多文化的影響,而源遠流長的楚文化是其根基。長沙窯是楚人的智慧結晶,是湘楚大地培育的藝術之花。楚地的環(huán)境、文化與湘民桀驁不馴的性格,使得長沙窯在唐代陶瓷業(yè)繁榮的時期形成了不同于其它瓷窯的風格特征。“長沙窯陶瓷器中數(shù)量最多的產品是碗、碟與壺”,從這些飲食器具與眾不同的造型和裝飾中可以感受到楚文化的深刻影響和湘民獨特的性格特點。
一、敦實的藝術特征
長沙窯出土的陶瓷器中,壺的數(shù)量很多。其造型都很豐滿,大都壺頸偏短,壺腹體量偏大,因此形體給人感覺偏胖;壺的底足直徑大都較長,器形更顯敦實。有一部分為溜肩橢腹壺,更顯挺拔。罐的口徑長,只略短于底徑,器形像中間略鼓起的圓筒,尤顯莊重大方;有些罐的腹部直徑大于器身的高度,更顯渾圓結實。長沙窯出土的瓶與壺的造型難以區(qū)別,都是同樣的敦實圓渾。但出土的文物中有自名為“瓶”者,其中長頸大盤口瓶的口徑只略短于腹部直徑和底徑,與其它窯的瓶類造型不同,同時期的越窯的秘色瓶則多有長頸小口,顯得修長俊俏,溫潤秀美?梢钥闯鲩L沙窯出土的陶瓷器中,代表性的壺、罐、瓶類等器具造型敦實,有一種陽剛之美。
長沙窯器具的裝飾以獨具特色的青色釉下彩繪花紋飾最為出名。其內容有人物、走獸、花草、幾何抽象圖案。長沙窯的釉下彩裝飾以線描為主,其用筆和設色已有一定的規(guī)范性,主要可分三種類型:
第一種為鐵線式,多用于褐彩白描,線條靈活,猶如鐵線一般遒勁有力。
第二種為棉線式,以粗線條做沒骨畫,大多數(shù)呈綠色。這種線條有如浸水絨線,其軟如綿。
第三種為復合式線條,即鐵線式和棉線式兩種線條配合使用,它是長沙窯釉下彩繪中獨具特色的表現(xiàn)形式。一般用綠色棉線式線條勾畫輪廓,再用褐黃色鐵線條描繪細部,比如動物的眼、嘴、羽毛,植物的葉脈等等。線條剛柔相濟,色彩對比協(xié)調。若是寫意畫的裝飾圖案,則用筆灑脫肯定,線條變化莫測,像草書一樣瀟灑率性,如行云流水般,與器形的弧線相互映襯。
長沙窯的器具所顯示出來的這種細膩中不失灑脫之美,深深根植于楚文化當中。秦漢以后,楚地憑借豐厚的文化積淀和寬松的文化環(huán)境,成為南學的搖籃,禪宗的溫床,理學的中心和新學的基地。正是在這種楚文化的影響下,才出現(xiàn)了長沙窯器具圓渾飽滿的造型與寫意般的裝飾圖案。特別是其裝飾圖案,構圖多流轉回旋之態(tài),線條兼凝重與輕盈之美,是楚文化精神內涵的生動反映。
二、質樸的藝術特征
長沙窯的產品不屬于高檔瓷。胎質一般不夠精細,或含有細砂;雖然胎壁輕薄,但內壁往往殘留凹凸不平的工具痕。而且,其燒成溫度不高,沒有達到真正的瓷化程度。長沙窯出土的壺具的流部大都為棱柱形,這些棱形不是很規(guī)范,棱邊寬窄不一,多少不定,以八棱形最多,也有九棱、十棱或多至十二棱,據(jù)推測棱邊是以快刀信手削出。長沙窯碗碟的圈足制作一般比較粗放,底沿往往有明顯的刀削痕,孔心順手旋挖而不正圓,甚至歪斜作桃子形。與長沙窯相比,同時期邢窯和越窯的器具造型更為端莊,底足也很規(guī)整。長沙窯器具不規(guī)則而嚴謹?shù)脑煨,雖然略顯隨意,卻讓人感覺自然暢快,有一種清新的質樸之風。
長沙窯的陶瓷產品有著廣闊的國內外市場,主要原因在于它的產品物美價廉。長沙窯瓷能在既不如邢窯瓷器之白,又不如越窯瓷器之堅的劣勢局面下,擁有廣闊的國內外市場,它的價格定位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從以上特征可以看出,長沙窯的陶瓷器具不屬于宮廷用的高檔瓷器,主要是用于外銷和國內廣大百姓使用,所以其器具的造型和裝飾呈現(xiàn)出濃厚的民間風韻,反映了老百姓生活的各個方面。長沙窯陶瓷器具的質樸生動之美,是湘楚大地的淳樸民風、生機蓬勃的風土人情的一個重要反映。長沙窯的陶瓷器具就像生活在這一片土地上的湖湘人一樣,具備了平和、樸實、憨厚的品格。
三、體現(xiàn)文化背景的精神特征
以書法作為裝飾,是長沙窯瓷器制作上的又一特點。長沙窯瓷器上收錄的大部分詩歌、格言通俗易懂,很少引用典故,大部分來自民間流傳的古佚詩和諺語。有反映商人經濟生活的,反映做客的,反映男女感情的,反映求學科考的,都是對世俗生活的集中體現(xiàn)。
長沙窯器具裝飾上還有一種深受伊斯蘭文化影響的釉下點彩裝飾,以及釉下彩繪的圖案中有“外國女郎”、“異國情侶”的波斯人。這些對外來文化的吸收和應用,反映了湘楚文化有一種開放的氣度,無論是在物質文化,還是在精神文化上,只要可取,湘楚人民都加以吸收。
對現(xiàn)實的關注,對外來文化的吸收不難看出楚人對生活的熱愛。巫學是楚人的傳統(tǒng)文化,“巫學不是今人所講的裝神弄鬼,它是一種原生態(tài)的學術”,其中有原始科學、原始藝術、原始哲學,當然也有巫術、巫法。原始科學中有天文、歷象、算術、地理、醫(yī)藥等,這表明關注生活、執(zhí)著于現(xiàn)世、富有創(chuàng)造性,是楚文化的重要特點。
長沙窯器具上的釉下彩繪外,還有模印貼花。在模印貼花裝飾中出現(xiàn)了佛教形象,是湘楚文化對佛教文化吸收的反映。蓮花,是佛教圣花,它象征佛教教義的純潔高雅。在長沙窯的模印貼花中有很多蓮花造型,特別是在有的模印貼花中蓮花內還有孩童形象,據(jù)推測“不僅與吉祥語‘連生貴子’有關,而且很有可能是象征‘蓮花佛陀’”。除此之外,模印貼花中還出現(xiàn)了佛教人物紋飾造型、佛塔模印貼花,以及觀音菩薩的坐騎魚龍——摩羯等。
長沙窯作品的書法裝飾中還出現(xiàn)了一些為佛教教義作宣傳的詩歌,如“圣水出溫泉,新陽萬里傳,常居安樂國,多報未來緣”,還有“念念催年促,由(猶)如少水漁,勸諸行過眾,修學香無余”等。
長沙窯器具裝飾中出現(xiàn)的佛教文化的形象,表現(xiàn)了湘楚文化深受道家玄學以及佛教文化的影響。湘楚文化崇尚道學,早在春秋晚期的時候,在北方盛行孔子的儒家學說的時候,在南方長江中下游主要是楚地,則盛行老子的道教學說。西來的佛學主要借助玄學,實現(xiàn)佛教的中國化,有一種說法叫“老子化胡”。
湘楚人民不僅有對物質的要求,還有對精神的追求。楚地的人才自古便有兩極發(fā)育的趨向,蘊育出了一流的政治家、軍事家以及哲學家。春秋時期,楚莊王有著“三年不飛,飛則沖天 ;三年不鳴,鳴則驚人”的雄心壯志。在哲學上則有老子、莊子這樣的思想家和屈原這樣偉大的詩人。所以,湘楚大地才蘊育出了兼具了入世和出世精神之美的長沙窯陶瓷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