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眾首先看的就是企業(yè)家做事的手段。假如你的手段不正當,那你再輝煌的結果也無法贏得民眾的尊敬,再可憐的下場也換不來民眾的同情。
民營石油大亨龔家龍突然被查,據說是因其“涉嫌經濟犯罪”。是否犯罪,現(xiàn)在無人能夠確定,不過,要在他的經歷中找到一些可能觸犯法律的行為,似乎并不困難。在權力緊緊地控制著資源和市場進入權的時候,私人企業(yè)家假如有一點點雄心,就不得不與權力進行交易。這當然是違法的。而且,這是一種致命的、類似于黑社會電影中所描寫的買賣槍支的交易,一旦對方翻臉,企業(yè)家就得準備承擔喪失一切——不光是財富、還有人身自由——的可怕后果。
成功的企業(yè)家都是些非常之人,對于這些東西的喪失,恐怕也未必像常人一樣在意。但最可怕的是,當企業(yè)家從輝煌的名利場一下子掉入被調查的黑洞中的時候,幾乎所有輿論、民眾,都出奇地漠然,甚至興高采烈,更有人落井下石。呼吁清算私人企業(yè)家原罪的聲音一輪接著一輪,而每一個私人企業(yè)家的落馬,似乎也恰好證明了人們對企業(yè)家德行的估計是正確的。
當然,有一些珍貴的例外。一兩位、兩三位私人企業(yè)家遭到調查、因受質疑的法律而被問罪的時候,公共輿論幾乎一致地為之辯護,而譴責那些不合理的法律規(guī)定本身。因此,他們被問罪,反倒給他們帶來了“榮譽”。
更重要的是,他們被問罪的事件通常能夠起到改革催化的效應。人們會問:這么一個“好人”、一位具有企業(yè)家精神、具有道德情懷的企業(yè)家,為什么不從事那些正當?shù)慕洜I活動,而不得不違犯法律、政策?錯的會不會是這些法律、政策?是不是應當對制度本身進行反思?
我相信,那些曾經成功的企業(yè)家最看重的肯定是榮譽。但可惜,絕大多數(shù)落馬的企業(yè)家除喪失錢財之外,還要蒙受聲名狼藉之恥,甚至連人們對街頭乞討流浪人員的那種同情都無法獲得。
憑著常識理性,民眾首先看的就是企業(yè)家做事的手段。假如你的手段不正當,那你再輝煌的結果也無法贏得民眾的尊敬,再可憐的下場也換不來民眾的同情。
按照某些經濟學家的說法,這些落馬的企業(yè)家做了冤大頭、替罪羊。然而,漸進改革本身就意味著所有改革措施都可能在突破現(xiàn)有法律、法規(guī),問題是:為什么只有私人企業(yè)家被挑了出來,去為半吊子的市場化過程中的一切不道德的、不合理的、令人厭惡的后果承擔責任?看來,私人企業(yè)家正確的反應,恐怕是應該自我反思,反思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和行為模式。
回顧歷史總是能給人很多啟示。作為一種制度的自由市場興起于英格蘭,而這種制度之形成,當然有賴于沖破教權、王權對私人經營活動的限制。
與人們的偏見相反,在市場興起之前,教會已不再反對贏利性活動。晚期天主教經院哲學已經承認了這種活動的正當性,至少在文藝復興時代,信奉天主教的南方國家(意大利、西班牙等國)的商業(yè)已經高度發(fā)達。國王們也不反對工商業(yè)發(fā)展,反倒是普遍采取重商主義措施,鼓勵此種發(fā)展。君主們?yōu)榇嗽O立了很多壟斷,工商業(yè)倒也蒸蒸日上。
但這些不等于自由市場。歷史已經證明了沒有自由市場,工商業(yè)也照樣可以繁榮,至少在中短期內。在這里,商人們可以盡情地追求滿足物質的欲望,就像文藝復興時代的意大利商人,或享有英國王室壟斷權保護的商人。
而自由市場制度從根本上是一種政治和道德追求。因為它的根本內容是人的自由和每個人在法律與政治權利上的平等,及因此而得到的進入各個市場的自由。英國之所以率先得到了這樣一套制度,恰恰因為英國人有普通法傳統(tǒng)及清教運動。
主流的學術意見承認,清教與自由市場之間有直接關系,而清教乃是一場宗教復興運動。清教徒以嚴格的道德戒律約束自己,節(jié)儉是一種公認的美德。因而,英國新興的商人階層是一個禁欲的群體。也因此,他們克制自己不去從國王那里購買壟斷,因為在他們眼里,這是一種腐敗的經營方式。相反,宗教戒律讓他們超越個人的利害算計,進而反對壟斷制度本身。他們的努力得到了普通法法律家的支持。即使國王運用強權問他們的罪,他們也得到人民普遍的同情。最終,一個一個壟斷被廢除,自由市場的大門終于打開,私人企業(yè)家終于獲得了穩(wěn)固的保障。
中國的私人企業(yè)家從這些故事中是否可以得到一些啟示?可以設想,看到文章標題,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笑起來。但可以確定,顧雛軍、龔家龍們絕對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