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如今,京城里入古玩行當?shù)纳倘丝峙乱皇亲鎮(zhèn)鞯牟欢啵鞘煜だ弦?guī)矩的不多。畢竟,絕大多數(shù)民國時期的老古玩商早已作古,或是在家頤養(yǎng)天年。京城里私人古玩店自改革開放以來到現(xiàn)在,出現(xiàn)也不過二十余年,“摸著石頭過河”對大多數(shù)經(jīng)營者來說,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删┏抢镆灿羞@樣的古玩商人,憑著“捷足先登”,趕上了好時候。
古玩商都知道琉璃廠是塊風水寶地。二十多年前,京城的第一家私人古玩店“賢燕堂”就在這里開了張。說起來,店主劉學賢的祖上,也不是經(jīng)營古玩買賣的。但是把店開在了“風水寶地”,劉掌柜可是走了“鴻運”——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這里聚集著一批老北京古玩行里的高手:陶瓷專家徐震伯,碑帖印章專家付大佑,過去廊房頭條的玉器珠寶商王春霖,還有專玩兒字畫的張有光。那陣子,這些“民國遺老遺少”或已退休,賦閑在家,或被國營古玩店聘為顧問,幫著“掌眼”。坐落在東琉璃廠的“賢燕堂”緊鄰怡坊齋、博古齋那些國營店鋪,幾位老爺子一來二去,知道了年輕的劉掌柜開的是私人買賣,還屬于“新手上路”,于是熱心相助。春夏秋冬,他們成了“賢燕堂”的常客,喝著茶,聊著天,就教會了晚輩不少做生意的老規(guī)矩和前輩們總結(jié)出來的賺錢訣竅。
劉掌柜說,當時,老爺子們最擔心的就是他這個年輕的買賣人不懂規(guī)矩,上不了正道,所以灌輸最多的,是那些老規(guī)矩。“過去古玩行里,信譽最重要。商會對會員都有著嚴格的要求,刨墳掘墓不許,賣假貨如有二次,便會被摘掉商會會員的牌子……”京城過去的古玩行商會是古玩權(quán)威機構(gòu),里面都是行家,屬“內(nèi)行領(lǐng)導內(nèi)行”。出現(xiàn)買家和賣家對古玩的真假有異議時,由商會出面鑒定,出具結(jié)論,沒人不信服。“那會兒,哪家店要是賣了假貨讓同行知道了,再混下去就很難了。”劉掌柜說,古玩這行當,說到底拼的就是眼力。過去,沒有人因為覺得買錯了而回頭登門退貨的,一是覺得丟不起這個人,怕別人知道自己打了眼;二是買錯了說明自己眼力不行,怪不得別人,只能認繳學費,F(xiàn)在,買家回頭退貨的事時有發(fā)生,造假的故事也能聽到不少。說到這兒,劉掌柜長嘆一口氣:“多些規(guī)矩其實對商家和買主都有好處。」磐鎸傥幕I(lǐng)域,古玩交易不僅需要極高的專業(yè)知識和眼力,也需要交易者胸懷一腔正氣,否則就會成為渾水一潭。”
過去老北京古玩行還講究不同的買賣,在不同的地界經(jīng)營。像"掛貨鋪"一類的都開在花市一帶,店里往往什么都有,貨比較雜。那些專營字畫、印章、瓷器的古玩店,都開在琉璃廠、地安門、東四和西四一帶。前門的廊房頭條是玉器珠寶行的云集之地,可能有歷史上的原因,這里回族商人比較多。
古玩行里還分做"洋莊"的和做"國內(nèi)莊"的。前者專賣貨給洋人,直接出口海外,后者服務(wù)于本地客人。古玩店的客人都是熟客,即便有新主顧,也是老客人介紹來的,這與現(xiàn)在的情況也大不相同,F(xiàn)在逛古玩店的客人,可謂來自五湖四海,各色人等都有,京城各處的古玩城,似乎也成了一些外國游客的定點購物場所。這令從業(yè)二十余年的劉掌柜有些匪夷所思。有時,看著一些完全是瞧熱鬧的人走進店里,想摸摸看看物件,心里真捏著把汗。"過去到店里看東西,上手也是有嚴格的規(guī)矩。對那些不懂行規(guī)的外行商人,一般店家不會拿出東西供其鑒賞。"
據(jù)說過去古玩界也沒有公開拍賣這一說,更沒有舉牌子這回事。遇到大家都緊盯的寶物,由古玩商會出面約請各位商家聚在一起看東西,然后各自將想出的價錢寫在紙上,最后出價最高者將其歸入囊中。自始至終,誰出的什么價都是不公開的。這也是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劉掌柜說,如果"老琉璃廠"們還在,看著拍賣會上舉起的塊塊牌子,不知該做何感想。大概會說:這就叫時過境遷吧!
好的東西一般都是在行里易手,很難流到外面。而且好的東西,行里人都清楚其身世,來龍去脈,包括這物件原來是哪位藏家的藏品,都了如指掌。過去,行里還講究定期搞聚會看東西,其實是比眼力。比如做玉器的行里人聚在一起,每人都把自己的物件拿來,大伙一塊評比,如果誰的貨被評為最次級,那主家就得負責給那天的飯局買單。這種聚會有點像現(xiàn)在的行業(yè)交流會,但形式似乎更活潑,內(nèi)容也更務(wù)實。畢竟,能看看別人的好東西,對古玩商來說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哪個行業(yè)不重視"知己知彼"呢,更何況古玩這行當是"人精"聚集的領(lǐng)域,也因此,那會兒的人都低調(diào)得很。
在這個行當,懂了規(guī)矩,并不意味著馬上就有銀子滾滾而來。剛開業(yè)那會兒,劉學賢真可以說是兩眼一抹黑。"你想啊,頭一個星期一分錢沒掙,那會兒真急得滿嘴長大泡。"這肯節(jié)兒上,幾位"老琉璃廠"又露面了,他們穩(wěn)穩(wěn)地往店里一坐,說:"小伙子,咱開的可不是油鹽醬醋店,天天人來人往。你記住了,古玩這買賣是"三天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幾句話就把小劉掌柜那提著的一顆心給安撫了。接著,師爺們又叮囑這"孫兒徒弟"要"等主候客",就是坐在店里等客人,不能一著急跑外面攬客去。客人來了,要沏茶倒水,寒暄聊天,揣摩客人的喜好所在,用現(xiàn)在時髦的詞來說就是進行溝通。
剛開張那會兒,老爺子們還叮囑劉學賢,店鋪該幾點營業(yè)就是幾點營業(yè),不能隨便推遲,因為"賣是賺錢,買也賺錢"。有上門賣貨的來了,興許帶的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東西,你要是沒開門,就要"漏貨"了,豈不是天大的遺憾。沒想到這事后來還真讓劉掌柜給趕上一回。那天因為家里有事,劉掌柜11點才露面,一個河北農(nóng)民早晨八點半就來了,想給劉掌柜看個翡翠扳指。他左等右等,一個多時辰過去了,還是不見劉掌柜的人影,于是就敲開了附近一家店鋪的大門。一番討價還價之后,翡翠扳指就歸了人家店主,一轉(zhuǎn)手賣了7萬多人民幣。這"漏貨"的教訓對劉掌柜來說有點刻骨銘心,打那以后,類似的事情再也沒發(fā)生過。
劉學賢回憶說,當時,就是在店鋪的"形象包裝"方面,老爺子們都給了很具體的指點。每日里,劉學賢和媳婦身著傳統(tǒng)馬褂和旗袍招呼著客人,店里放著古箏民樂,讓人冷不丁一進來,以為回到了民國老琉璃廠的古玩店。18平方米的小店還為客人備好飲料。"那會兒,琉璃廠的街上沒幾家私人店鋪,我們的小店顯得特招人,特熱鬧。"
教歸教,可這些奔八十歲的老爺子們分文不取。于是,劉學賢就干脆一禮拜請老爺子們輪流"吃一次莊子",作為對恩師們的回報。"常去的地方是同和軒、孔膳堂、前門烤鴨店。那會兒沒有小轎車,所謂車接車送,用的都是自行車。"據(jù)說有一次,劉學賢還險些把后車座上馱著的"國寶"徐震伯老先生給摔著,至今提起來還后怕得很。
小小的"賢燕堂"有了人氣,又有"老家伙"幫忙掌眼,不賺錢就奇怪了。開了沒幾年,劉學賢就成了京城里"先富裕起來的人"中的一位。學著師爺們年輕時代賺了錢就置房置地的做法,劉學賢在宣武門一帶也買了個小四合院。二十多年間,古玩店也從起家的琉璃廠,一直開到了城南華威橋附近的古玩城。在京城古玩行里,提起"賢燕堂"的劉先生,大都知道這是個眼睛特"毒"的人,這精明的古玩商人"撿漏兒"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大伙兒鮮少知道,這功夫說起來,是二十多年前由"老琉璃廠"們幫助打下的底子。
頭發(fā)都花白了的劉掌柜,一說起上世紀八十年代跟老爺子們"學徒"的那些日子,對"老琉璃廠"們充滿了敬意、懷念和感激之情。"想一想,現(xiàn)在的古玩商有幾個能像我當初那么幸運,有好幾位前輩教做生意的規(guī)矩還幫忙掌眼?"在古玩行里打拼了二十多年的劉掌柜,慨嘆自己由于受老一輩的影響比較深,觀念不入流,對許多"新生事物"既看不懂,也看不慣。這些年還一直提醒大伙兒,希望古玩行的同仁能夠了解、珍重那些由前輩們制定的老規(guī)矩。
說到現(xiàn)在古玩店"遍地開花"的情形,劉學賢還是愛提過去。"老人們告訴我,那會兒,古玩店也不是隨便誰都能開的。常常是,一條街上十幾個學徒的里面,能有兩三個聰明好學、有出息的,被一些有經(jīng)濟實力且懂古玩的投資商看上被聘為掌柜。學徒的剛進門時只負責搞衛(wèi)生,端茶倒水之類的,絕對不許觸摸店里的古玩。"已故碑帖專家馬寶山先生當初就是在琉璃廠學徒起家的。
據(jù)說"老琉璃廠"們中河北人居多。劉掌柜說,這些幾盡滄桑的老人從自己一生的從業(yè)經(jīng)歷中參悟出,古玩是一個博大精深的傳統(tǒng)行業(yè),這行當里的知識幾輩子都學不完。他們告訴自己,過去無論名人、文人或高官,在接觸古玩時,都老老實實,不敢放大話,吹大牛,不像現(xiàn)在有些人,狂傲得很,自認為很有錢,聲稱沒有不敢碰的,也沒有不敢買的。劉掌柜說,其實上當受騙的卻往往是這些人,自以為看過幾本書,跑過一些市場,逛過一些店鋪,結(jié)識了幾位店主,熟悉了幾句行話,就成專家了。"進這個行當之前,最好先了解水有多深,別光聽利有多大。多揣摩揣摩那些"悲歡離合"的故事,讓自己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古玩這東西玩好了長壽,玩不好可折壽啊!"耳聞目睹了太多悲劇性場景的劉掌柜,這樣提醒那些熱衷于古玩的外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