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從瓷都德化遠道而來,給我捎來了一件德化瓷器。能擁有這樣一件精美絕倫的瓷雕,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然而,當它毫無預感地一下子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竟有些手足無措,受寵若驚。這不僅因為此件名為“赤壁懷古”的瓷雕是德化著名的蘊玉瓷莊第四代傳人蘇珠莊的作品,也不僅因為作品塑造的人物是開一代詩風的蘇東坡。而是因為百聞不如一見,此件德化瓷讓我第一次真正領(lǐng)略了什么叫“中國白”(Blancde China)。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整個晚上我都沉浸在“赤壁懷古”所呈現(xiàn)的純正的“中國白”里。這是怎樣的一種白?在我看來,“中國白”是中國文化中見素抱樸、知白守黑的“白”,是西方意象派大師、孔孟的忠實信徒龐德在其里程碑式的現(xiàn)代派詩歌巨著《詩章》中,借曾子之口所表述的“這樣的潔白里,你們還能添加什么白色”的“白”,是冰清玉潔、玲瓏剔透、氣韻天成的“白”。這種凝脂般的色調(diào)有溫暖的手感,仿佛向我們傳遞著火與泥土結(jié)合后所散發(fā)出的神秘的綿延不絕的氣息。
眾所周知,中國人對玉有著特殊的偏愛,在遠古時代玉便成為中華民族集體潛意識的內(nèi)在性格的一個組成部分。許多從未接觸過玉的中國人,第一次看到玉,不管這塊玉的質(zhì)地如何,都會從內(nèi)心深處升起一股特殊的情感。這情感在華夏子孫的血液里密響并傳遞著。由于對玉的崇尚.由于“玉,石之美者,有五德”,而“君子比德于玉”。便促使歷代陶藝匠人在瓷器的燒制中極力追求玉器的質(zhì)感效果,并在唐宋時期盛極一時。“越窯青瓷有‘似玉之甌’,定窯‘花瓷琢紅玉’,耀州窯青瓷‘精比琢玉’,景德鎮(zhèn)窯青白瓷號稱‘假玉器’,龍泉窯青瓷自銘‘玉出崑山’……”縱觀這些類玉之瓷,雖工藝精湛頗具玉器風采,但白瓷多嫌輕薄而缺乏玉器的凝重,青瓷則胎骨或灰黑粗糙與表面釉質(zhì)迥異而少珠光內(nèi)涵之氣,難免留下美中不足的遺憾。惟有德化白瓷在秉承傳統(tǒng)工藝的基礎(chǔ)上。將追求玉器質(zhì)感的完美性推至歷史的顛峰,其代表這一燒制水平的便是胎骨細柔堅致,光澤晶瑩,釉水潔凈勻厚,與胎骨結(jié)合緊密渾然一體,呈色溫潤剔透,幾可映見指影的乳白釉瓷器。千百年來,德化窯的陶工們在其瓷質(zhì)特有的“白”字上下功夫的同時,也形成了以瓷喻玉的裝飾風格。
我的一生度過了無數(shù)平庸的夜晚。感謝朋友的慷慨,讓我能在這樣的清夜獨自面對“赤壁懷古”,面對令人嘆為觀止的“中國白”,一夜無眠,遐想聯(lián)翩。當然,像我這樣遐想的大有人在:作家郭風,福建籍老詩人蔡其矯、女詩人舒婷……對于他們,“中國白”喚起的是鄉(xiāng)愁,對于我,“中國白”是中國文化的一顆溫潤之心,喚起的是民族自豪感,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無限眷戀。陶瓷是火與泥土的結(jié)晶,當智慧的德化窯的工匠們一代又一代懷抱激情將腳下卑微的泥土化作珍奇瑰麗的藝術(shù),化作獨步天下的“中國白”,今夜,我將樂于加入失眠者的行列。
感謝朋友的點撥,讓我知道長盛不衰的德化瓷和景德鎮(zhèn)瓷一樣早已名揚四海,只是景德鎮(zhèn)的鑼鼓西行,而德化的大麾南下,各自雄踞一方天地。聽說,墻內(nèi)開花墻外香的德化名瓷展不日將在成都舉辦,屆時,我可要前去大飽眼福。
2004年6月14日 成都晚報